這時候,顧夢轉過身對她說——
她說,江嵐姐姐,要不你畫一場雨吧。春夜的雨最乾淨,又多情,不管用什麼意象映襯,都很有詩意。
她向來相信顧夢的審美,所以一到家,就畫了春夜的一場雨。
畫完後交上去,就連畫室老師都說,她畫的這場雨滿含愁緒,很有意境。隻不過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就是景太空,意象太虛浮,缺少實感。
這麼多年過去了,江嵐一直沒把這個評價放在心上,總覺得她那位沒考上華大美院的老師哪裡懂什麼雨。
直到今時今日,她的眼前,目所能及的視線裡,好像也下起了那麼一場雨。
雨幕纏綿悱惻,如情絲萬縷。
寧羨就靜立在千絲萬縷之間,隔著拂動的簾看她。
江嵐愣了好久,然後她好像懂了,很多年自己畫的那幅畫為什麼算不上良作。
因為那時她的心中並無愁緒,全是為了描繪出悲景,而故意畫下的一場憂愁的雨。
她隻是看到了一場雨,透過眼睛如實畫了出來,並沒有聯想到任何譬喻,試圖傾注任何感情。
然而,就在剛才。
她看著寧羨,腦子裡卻聯想到了很多很美的意境,濫用了很多譬喻。
江嵐並沒有感到太意外。
因為某些她不願回想起的原因,對於那類外表柔弱,內心堅韌,家庭或多或少還有些不如意的女生,她總是格外憐惜。
所以自己剛才腦補了這麼多,一定是出於對寧羨的憐愛吧。
一定是這樣。
對視數秒後,江嵐總算移開了視線。
也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轉過頭將眼神移向彆處的那一刻,有多生硬。
連帶著寧羨好像已經跟周嶼說了幾句什麼話,都有點沒聽見。
等到江嵐的神智回籠時,寧羨已經用毛巾擦乾了滴水的發梢,走到她麵前,盯著她左手裡的東西問:“這是給我的嗎?()”
江嵐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月餅,才想起原來自己還拿著這玩意兒。
習慣性笑了笑,應聲:啊,是的,是紅豆桂花味的。?()_[(()”
說完了,她才後知後覺……
寧羨好像沒問她月餅
() 是什麼味的。
好在寧羨也沒說什麼,隻是扯了張紙巾把手指上的水擦乾,接過月餅,對她說了聲謝謝。
然後繞到衣櫃邊,打開櫃門,順手從裡麵取出了一罐大白兔奶糖。
拆開塑料包裝紙,倒出幾顆遞給江嵐。
寧羨拿著糖,說:“送給你。”
江嵐遲疑了一瞬。
因為她總感覺,像大白兔奶糖這種東西,無論是出現在寧羨的衣櫃裡,還是出現在寧羨遞過來的手裡,都有點怪怪的。
周嶼更誇張,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哈?真神你怎麼在衣櫃裡私藏了一罐糖?”
“我沒有藏,也不用藏。”
寧羨看了周嶼一眼,“畢竟這是我自己的寢室。而且,校規裡也沒有不允許把含糖物質帶進學校這一條。”
……
直到回了寢室,江嵐依然難以忘記,寧羨一本正經地把大白兔奶糖稱之為“含糖物質”這一離譜場麵。
並且也很難忘記周嶼呆滯了一秒,緊接著開始叫囂:
“寧羨你少在這裡裝傻了,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什麼校規啊,從實招來你究竟是什麼時候藏的這罐糖”。
周嶼單方麵質問了寧羨很久,寧羨回的話卻少之又少。
江嵐從中獲得的有效信息,隻有一條:寧羨自稱,她是在國慶節期間買的這罐糖。
並且聲稱是家裡的弟弟想吃,所以她順手買了,順便帶來了。
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畢竟寧羨的弟弟年紀還小,小學生喜歡吃大白兔奶糖,挺正常的。
但是,寧羨如果是為了給弟弟買,把糖留在家裡就行了,為什麼要帶進學校。
而且那罐糖的包裝,好像是新的吧……
江嵐儘量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但剛才被寧羨出於禮節送出307門口時,還是沒忍住。
用開玩笑的語氣,笑著說了句:“周嶼剛說我們同桌之間感情好,你就把糖拆了送給我,待會兒回去,你室友得不開心了。”
作為高情商轉班生,儘管江嵐知道,寧羨不是不會處事的人。
不過還是委婉提醒她同桌,待會兒不要忘了也給被冷落的室友分幾顆糖。
結果,不知道寧羨究竟領會到了什麼,竟然抿唇笑了笑。
江嵐正匪夷所思時,寧羨作出了肯定的答複:“嗯。”
江嵐:?
“嗯”,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江嵐想明白,寧羨看著她,又極其淡然地講出了一個陳述句。
“她們不會不開心,因為我本來就隻是想把那幾顆糖送給你。”
啊?
江嵐心跳驟停,臉上得體的笑容也差點消失。
寧羨繼續說:“因為你之前也送了我一顆。”
哦哦哦。
好的,她的心臟又能繼續活蹦亂跳了。
寧羨平靜一笑,說起了某個典故:“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你之前送給了我一顆糖,我是該還你些什麼。”
江嵐能從字麵上理解寧羨的意思:投桃報李,一報還一報嘛。
她能理解,很能理解。
等到回了寢室,江嵐突然想起兩年前,自己好像在摘抄本上摘過這首詩……
詩名叫什麼《木桃》,還是《木瓜》來著?
好奇心驅使她找出上一個摘抄本,隨手翻了翻。
剛翻到詩名時,江嵐還挺高興。
心說她的記憶力還不錯,這首詩果然就叫《木瓜》。
再往後看,翻頁的手就有點翻不動了。
因為紙頁泛舊的摘抄本上,幾年前她自己的筆跡間,赫然映出了那首詩的兩句話——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並且用紅筆寫有注釋:
[注].這首詩的解析主要有七種,不過現代學者通常從朱熹之說,認為這是一首愛侶之間相互贈答的愛情詩。
主要表現的,是對他人情意的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