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曲樓內, 漆黑碩大的蛟直起上半身，快活地紮到盆裡進食。
碧綠的眼眸專注盯著盆裡的魚肉，嘶——還是本蛟的蛟軀好, 做人的那幾日, 本蛟險些餓瘦了。
大快朵頤的蛟忽然一警覺, 察覺到謝蘊的腳步越來越近，蛟目一轉, 當即蹭一聲扭身, 快速遊到窗戶麵前，一頭頂開窗戶, 碧綠的蛟目憂鬱地欣賞外麵的風景。
整隻蛟看起來憂愁萬分，黑夜般的蛟鱗更閃爍著一種悲傷的氛圍，綠眸如玉愁花慘。
“小蛟還在難受？”謝蘊拿著一卷醫書走來，撩起青色的衣袍, 坐在蛟的身側。
蛟聞到謝蘊身上淡淡的草藥味，更為警覺, 謝蘊不會又給本蛟配藥去了吧？
他能不能改改他這個毛病？哪有蛟一天到晚吃藥！
果不其然，謝蘊道：“小蛟，我給你配了一點藥膳, 那天紫雷迅猛，你從高空跌落吃下雨水, 恐怕會受涼。”
哪有蛟會受涼的？！
蛟正要朝謝蘊抓狂, 謝蘊已放下醫術，手中出現一盅白玉湯，舀一勺放在蛟嘴處, 蛟聞到香味, 下意識張口吞下去。
居然是甜的。
阿嫵有些蛟惑, 謝蘊道：“三師兄說，你們女孩子大多喜歡甜食。所以我把草藥中的藥力催逼出來，隻取精華藥力，再佐以清甜之物，小蛟現在還能吃到藥味嗎？”
嘶——完全不能，謝蘊，你連唯一一個缺點都沒有了。
蛟大王投去讚賞的一瞥，一點也沒注意到謝蘊現下已經下意識認為她是女孩子。
謝蘊再舀一勺喂蛟，蛟也很配合一勺勺吃。
三五勺之後，謝蘊忽道：“小蛟仍然不願化為人形嗎？昨日小蛟飛行有礙，我去查詢醫經，醫經所言，像你這樣的情況，恐怕並非經脈有損，而是被下了禁咒。”
所以，謝蘊這碗藥膳裡，也有祛除咒力的藥。
嘶——
蛟馬上緊張起來：“誰有能力給本蛟下禁咒？”
蛟頭開始思考起來：“惡波潭裡的蛟？它被本蛟打死扔到水裡去了呀。”
“凶獸坳裡的群獸？它們也被本蛟全部拍死了。”
“還有那個、那個。”蛟歪頭仔細想自己得罪過的人、獸，“不應當，他們全部死了呀。”
難道是火元真君？！
“小蛟，你想錯了。”謝蘊神情中帶出幾絲正色，“禁咒並非隻有人、獸能施展，人、獸單人施展的禁咒，是最常見、最容易解決的禁咒。除此之外，魂魄英靈、英雄氣概、城鎮家國、山川風月全部能施展禁咒。”
蛟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隻是一隻鄉下蛟。
山川風月都能下禁咒，本蛟之前經常撞山，不會因此被惦記上吧。第一次，蛟大王開始反省自己的素質。
“小蛟也許不知道，蓬萊仙山便給人下過一次禁咒。”謝蘊道，見到蛟疑惑的表情，他道：“曾經我的師尊蓬萊祖師和師叔手創蓬萊仙宗，師尊認同眾生皆平等，萬物皆有靈，提議不可以仙力乾擾芸芸眾生。師叔卻認為妖魔天生不慧，偏執貪妄，早晚會危害天下。”
“二人有不同的見解，於是，二人提議千年比道，師尊的弟子除非妖魔作祟，否則不會降妖除魔，平日便閉門修仙。師叔的弟子則大力斬殺妖魔，一千年後，看看誰的弟子道心更堅定。”
蛟想，本蛟用人形的腳趾頭都能想到肯定是蓬萊祖師贏了。
多少人有足夠的天賦誅殺這麼多妖魔，手上沾滿業障還不汙染道心？他們又不是天賦異稟的本蛟。
謝蘊道：“千年之期已到，當時代表師尊去比試道心的是我的三師兄，師叔見三師兄道心清明，自知自己的弟子難敵，便在比試之前故意汙濁三師兄喂養的妖獸，使得妖獸作亂傷人。他再指責枉我師尊、三師兄一力求得眾生平等，居然分不清妖就是妖，隻要是妖，就會包藏禍心，如今他們是非不分，使得妖獸害人，弟子慘死，這便是親疏不明的下場。”
“師叔借此由頭，大力屠殺蓬萊仙宗內弟子喂養的妖獸，蓬萊外山的妖獸也被他那一係的弟子所殺。師尊不忿，同他大打出手，三師兄也悲痛難忍，蓬萊仙宗以兩位祖師為代表，分為兩派各自屠殺，鮮血染紅整個仙宗。”
“最後，師尊勝過師叔一招，師尊卻遲遲難以下殺手。”
蛟馬上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何況是這種厲害的仙人。
謝蘊輕柔撫摸蛟頭，想到小蛟是女孩子，紅著臉停下：“的確，但師尊和師叔二人修道之時，世間無任何修煉之法。他們摸索如何求道、如何修煉，共同經過十萬載風雨，才得道為仙。他們的感情深厚，是我們沒法想象的。”
蛟想想也是，自己和謝蘊才在一起多久，就這麼要好。他們十萬年的兄弟情誼，肯定更深厚。
“師尊說，當初明知師叔心生邪妄，自己卻不加以製止，反而錯誤地訂下千年賭約，更滋長了師叔的求勝之心，這才使得今日大禍。他願再由仙墮人，以償罪孽，同時因為仙宗兩派弟子矛盾難調，師尊願率領弟子離開蓬萊仙山，另覓洞天福地。”
謝蘊道：“未曾想，趁師尊自除仙力之際，師叔偷襲師尊，眼見師尊要隕落時，蓬萊仙山不滿一地鮮血和邪念臟汙仙山，對師叔他們降下禁咒，要他們永世無法踏入蓬萊仙山。蓬萊仙山作為四大仙山之一，力量雄渾，不隻救下師尊，更在瞬間驅逐師叔與其弟子。之後，師叔前往九華福天，創立仙門，同我們蓬萊再不相往來。”
嘶——
蛟聽得入神，居然還有這樣的事。難怪本蛟來蓬萊仙宗求道，幾乎沒受什麼阻止，如果當初她笨笨地去九華仙宮，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本蛟果然是最聰明的蛟，大自然的頂尖獵手，化龍的希望。
謝蘊道：“所以，山川輕易不下禁咒，小蛟你實力強大，連你都無法察覺的禁咒，一定來曆不凡。小蛟你有這樣的印象嗎？”
蛟搖頭，她除了捕獵和偷食物外，沒做什麼壞事。
謝蘊摸摸蛟頭：“小蛟不知道也沒關係，伽藍佛門裡有一麵因果鏡，隻用一照，就能知曉前塵因果。”
蛟當即咬住謝蘊的衣角：“主人，我要去照。”
謝蘊搖頭：“伽藍佛門一年隻開一次寺門，時間在一個月後。路途遙遠，途經九海八山，小蛟可以先準備一個月，習慣人形後和我一起上路。”
嘶——
蛟一瞥謝蘊，他在哄蛟！故意讓她再度變為醜陋的人形。
蛟不理謝蘊的循循善誘，綠目直視前方，堅定道：“主人，我就用原形和你一起去。”
謝蘊歎氣：“小蛟……”
“主人，你彆再說了。”蛟微含落寞，“我的人形是一隻醜陋的蛟，是一隻沒用的蛟，我不會變成人形的。”
“你不是說很遠嗎？現在我會飛，速度比主人快，看在主人對我這麼好的份上，主人可以站在我的背上，我帶著你去。”阿嫵蛟傲道。
能乘著蛟飛，可是彆人想也不敢想的待遇。
“小蛟，不是你想的那樣。”謝蘊道，“你的人形很好看，而且，伽藍佛門規矩森嚴，若要去拜會，進入伽藍國境內，就不能再飛行、遁地，要一步步走入佛門以示虔誠。”
“我遊得也比人形走的快。”
“伽藍國全民苦修，小蛟，到時候沒那麼多吃的……”
蛟道：“那我就少吃一點！”
“小蛟，可是你如何學習仙法？”謝蘊再勸道，“這幾日，你學會了這麼多仙法，難道要功虧一簣？”
一說起仙法，蛟怔愣許久。
仙法……人類的手指……
醜、所有人異樣的目光……自己以為自己殺人後慌忙的逃竄。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蛟頭瞬間哽咽，轉過頭去，周身散發著低氣壓：“我知道，我現在是一隻脆弱、沒用的蛟，可是……”
她托著漆黑發亮的尾巴，落寞遊走：“主人，你讓我想想吧。”
“小蛟！”謝蘊起身，蛟卻頭也不回。
她遊到自己的池子裡泡著，落寞地在水麵伸出半隻蛟頭，靜靜飄在水麵上。
啪一聲。
一卷包裹仙力的畫卷扔在水麵上，謝蘊從天而降，周身仙力環繞，池水自避，輕輕停在蛟的旁邊。
謝蘊又來了！
蛟閉上眼睛，謝蘊怎麼這麼堅持？
“小蛟，我告訴你你人形好看，你不願意相信。現在你看看這個。”謝蘊輕輕擦乾蛟目上的濕意，“這是我朝三師兄借的仙界百美圖，裡麵繪製的據說是仙界公認絕色的百位仙子。”
謝蘊想到他朝三師兄借百美圖時，三師兄作怪地問難道師弟你凡心也動了嗎？咱們蓬萊的仙人，隻要心係天下大節無虧，並不一味要斷絕男女情/愛。
待他否認，說這是為小蛟借的後，三師兄更是揶揄道：“師弟，你真是無師自通，連拿仙寵做擋箭牌都學會了。這些日子你時而高興，時而煩憂，一心為一人牽動的模樣，你以為三師兄沒看到嗎？三師兄是過來人。”
謝蘊道：“我為之喜悅和煩憂的正是小蛟。”
三師兄就道：“我養了這麼多仙寵，當初九華祖師殺掉我的仙寵，我找他拚命都做過。我太知道主人對仙寵是何種情感，師弟你這副樣子如何瞞得過我？快把你要的東西拿走，一會你三嫂見到我有這個，你便害苦我了。”
“多謝三師兄。”
謝蘊想到三師兄的插科打諢，不經意微蹙眉頭，看向小蛟可愛的黑漆漆蛟頭，他怎會對小蛟有那種感情？
“小蛟，來看第一幅。”謝蘊打開其中一張畫卷。
蛟雖然心裡說著不想看，仍然誠實地湊過來。
畫卷中是一位綽約女仙，身著白衣，畫卷中的雲霧湧動，那名仙子在雲霧中如活過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