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多前。
春末的冷雨中, 靖北侯府一片愁雲慘霧。侯爺世子北征, 世子英年早逝, 侯爺重傷而歸,不過幾日,便溘然長逝。
屋漏又逢連夜雨, 主母遭遇喪夫喪子雙重打擊,已重病在榻, 來往大夫,甚至宮中太醫診過脈後,皆搖頭歎息。
侯夫人莊氏病了半個月,湯藥不斷, 整個正院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苦澀藥味。
莊氏已到了彌留之際, 她費力睜開眼睛, 看向病榻前兩個淚水漣漣的女兒。
“青兒,湘兒, 娘對不起你們。”
莊氏喘著氣說著,她知道愛女們很需要自己,她也很努力想好起來,怎奈何這柔弱的身子不爭氣,她已走到了生命儘頭。
紀婉青姐妹泣不成聲, 二人不過十三年紀, 小臉稚氣未脫, 卻已喪父喪兄。如今眼看又要失母, 她們眼眶哭得紅腫, 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莊氏費力抬眼,看向榻前一臉沉重的娘家兄長,莊士嚴明白妹妹心思,頷首應道:“妹夫私產與你的嫁妝,必會落到外甥女的手中,妹妹放心罷。”
兄長為人一諾千金,莊氏放下一樁牽掛,吩咐丫鬟從她頸間取了一把黃銅鑰匙來,打開牆角那個填漆官皮箱,把最下層大木屜的東西取過來。
那是兩個黃楊木小箱子,“這是爹與娘留給你們的念想,你們好生留著。”
黃楊木箱子裡麵分彆有兩個扁長木匣。紀婉湘的是一支赤金卷須紅寶簪子,一個頂級羊脂玉佩,兩樣物事簇新。
而紀婉青的是一支半新不舊的梅花頭銀簪子,與一部八成新的兵書。
“青兒,這是你爹給你留的,你要好生保存,勿要丟失。”
莊氏攢住大女兒的手,她力道很大,抓得紀婉青腕骨生疼,“青兒,你可記住了?”
“娘,我記住了,我一定好好存著。”其實紀婉青一點不感覺得疼痛,如果可以,她希望母親能一直攢住她的手。
“好,好!”
……
*
父母臨終前,親手給孩子留兩樣物事當念想,實屬稀疏平常之舉。
三年前,母親說罷最後一句話後,便咽了氣,紀婉青傷心欲絕,根本無心留意其他,更甭提那個黃楊木小箱子了。
後麵,舅舅出麵爭取到了私產管理權後,她為父母哭靈過後,就是閉門守孝,操心手中巨財之事。
這個小箱子一直珍而重之收妥,輕易不肯擅動。
若非今日事出突然,她將其取出端詳,恐怕暫時無法憶及莊氏臨終前那小小異樣。
這其中必定有關竅。
紀婉青心跳加速,好在她麵上功夫了得,不見分毫端倪,抬眸道:“都下去。”
何嬤嬤眉心一跳,照顧小主子十多年,算是對她脾氣了若指掌,當下也不說什麼,隻催促屋裡侍立的丫鬟婆子趕緊下去,勿要攪了娘娘思索。
宮人魚貫而出,屋裡僅餘紀婉青一人,她探手,從匣子中取出那支銀簪子,就著燈光細細端詳。
那兵書是父親用過的,上麵還有他親筆眉批,兩者相較,還是這支簪子更違和一些。
半新不舊的銀簪子色澤暗啞,微微泛烏,樣式古樸,分量也不重。她爹爹疼她入骨,視如掌上明珠,他是個大老爺們,不可能臨終前特地留下這麼一根不值錢也不珍貴的舊簪子給她。
然而,父母既然這般珍而重之,它必定有其獨特之處,非旁物可與之相比擬。
這些問題不留意倒罷了,一旦正視起來,抽絲剝繭並不難。
紀婉青舉起銀簪子,迎著燭光細細端詳,從簪頭到簪尾一一看了幾遍。
材料是普通的白銀,簪頭打成虯結的梅枝,上麵有三朵拇指大小的梅花,簪身修長很細,一切看著並無異處。
她本來覺得,難道裡頭是空心的,夾帶著些什麼書信之類的物事。可惜細細看過之後,簪子嚴絲合縫,不似有機括。
紀婉青探手,將簪子每處都觸摸幾次。她重點放在簪頭,從花瓣到梅枝,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按壓推拉,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
可惜這簪子很結實,紋絲不動。
她不死心,站起來行至妝台前,取了另一根相差無幾的銀簪,認真顛量一番。
說句老實話,兩者重量並沒感覺到有什麼差彆。
難道不是中空?她的方向錯了?
紀婉青回到床榻上坐下,凝眉細細沉思。
她直覺這簪子有古怪,但一時摸不到門路。難道,這是開啟某個密室的鑰匙?
不,不會的。以她親爹為人,既然給了她母女的東西,就不會這般錯綜複雜,讓她們難以得到。
這秘密肯定就在簪子上。
紀婉青垂下眼瞼,再次將視線放在手上的銀簪子。
這般細細打量了一番,她有了新收獲,這簪子上的三朵梅花,其中有一朵是七瓣。
尋常梅花,都是五花瓣的,當然也有罕有品種,特殊些是三瓣或六瓣。
七瓣梅花從沒聽說過。
當然了,這梅花簪是工藝品,匠人也可能藝術加工一下,製作得稀奇些也不足為奇。
不過問題是,銀簪頭三朵梅花,兩朵正常五瓣,隻有一朵是七瓣。這朵特殊的七瓣梅花稍矮一些,被兩朵正常的簇擁住,花瓣堆疊,若非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