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煦說得非常簡單, 旨在知會妻子一聲,以免擾了她調養身體。
隻是紀婉青十分聰敏, 立即抓住重點, “殿下是說, 信箋很可能沒有落到收殮者手裡,而是楚將軍在殉國之前,便交了出去。”
“耶拉看見楚將軍與我爹爹有過接觸?”
耶拉此人,紀婉青有印象,之前高煦跟她說過, 對方很可能楚立嵩或者父親的部下, 為了調查通敵一事, 潛伏在韃靼王都。
那麼對方參與鬆堡一戰就順理成章,他大約是機緣巧合下沒有犧牲,而是輾轉到了韃靼。
“耶拉就是楚將軍附近嗎?楚將軍除了我爹爹以外, 還接觸過什麼人?”
妻子問話句句都在關鍵之處, 高煦眼見她反應正常, 隻認真分析, 情緒並未過激,他放心之餘, 索性將密信取出遞過去, 並詳細敘說一番。
紀婉青一邊聽夫君低聲講述,一邊細細看著信箋。信中許馳說得很詳儘, 甚至連耶拉最後強調, 紀宗慶忠君愛國, 個中必然另有隱情的話,也如實記錄下去了。
“耶拉在回城之前,看見與楚將軍近距離接觸過者,隻有我爹爹一人?”
其實這事很正常,畢竟戰場情況緊急,如非特殊情況,誰有閒暇湊在一起說其他。
“殿下,我爹爹對大周一片赤誠,請殿下明鑒。”說這話時,紀婉青一臉嚴肅,身體不禁繃緊。
在這一刻,她不單單是高煦的妻子,她還是靖北侯的女兒。
這個問題,其實方才她就已經意識到了。父親若得了信箋,不可能不打開看看,既然看了,為何他沒有揭露此事呢?
這難免會沾染一絲疑竇。
紀婉青這話,是替已去世的父親對皇太子說的。
“孤知道。”
妻子的心思,高煦了然,他立即低聲安撫,“孤都知道。”
紀宗慶為人,他即使在未大婚之前,都是給予高度肯定的,現在沒有存疑,絕不僅僅因為對方是愛妻之父。
高煦一手抱著酣睡的安哥兒,騰出一隻手來摟住妻子,輕拍了拍,“青兒,你父親忠君愛國,孤從未生疑,你莫要多思多想。”
“嗯。”
紀婉青繃緊的身軀軟了下來,她父親保家衛國,甚至為國捐軀,她不希望他遭遇絲毫質疑。
她仰臉看著高煦,他目光溫和,隻有關切,她可以確定他說的是真心話。
紀婉青了解自己的夫君,他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哪怕再愛妻子,能說出這種話,少不得對父親的肯定。
她眼眶無端有些發熱,胸腔像是被什麼反複翻攪著一般,十分難受。
她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讓布料悄悄吸取了濕潤。
“不許哭了,你還坐著月子,落淚容易落下病根。”
高煦聲音一如既往低沉,但有幾分急。他事前考慮再三,就是怕涉及紀宗慶,妻子情緒起伏過大,會影響身體調養,“這密信,該過幾天再給你看。”
“我沒哭。”
紀婉青眨了眨眼眸,想寶寶,想身畔男人,努力將熱意忍下。
她仰臉,對他展顏一笑。
夫君的心思她知道,往常他都是直接將密信給她,哪有話說一半才拿出來的。
紀婉青抬起一雙瑩白的纖手,捧著他的俊臉,啄了一口,“我不管了,好好養著,下麵就交給你。”
“嗯。”
很溫馨,很繾綣,她眸中情絲,讓高煦嗓音中多了隱隱纏綿,他一抬手,將人緊緊摟住。
妻子,兒子,都在抱得牢牢的。
夫妻溫存良久,紀婉青才說起正事,“我父親回京那幾天,他的傷很重,昏迷的時間多,也就清醒過三次。”
當初紀宗慶回京三天,昏迷時間占大半,僅清醒過三次。頭兩次時間較短,最後一次則長些,他如果需要處理某些事務,大約會在這個時候。
但那已經是最後一天的半夜,當時姐妹二人年紀小,熬不住打了瞌睡,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剛好錯過了。
紀婉青黯然中夾雜著惋惜,高煦安慰,“這些事情,你爹爹若不想你們知悉,他還是會支開你們的。”
這是肯定的,寡婦弱女,知道太多有害無益,換了他是紀宗慶,也絕不可能透露。
“殿下說得對!”
紀婉青打起精神,“我的嫁妝,大部分都在京郊的莊子放著;至於妹妹那邊,則是銀票金銀占大半,她基本都帶到邊城去了。話罷,她將京郊莊子地點詳細講了一遍。
“好,”高熙應了一聲,“稍後孤便遣人過去。”
還有靖北侯府,也是需要查探一遍的,謹慎起見,哪怕現在侯府已經易主。
“啊,不!”
說起嫁妝,紀婉青陡然想起一事,她立即攢緊高煦的手,“殿下,我突然想起,我父母去世前,曾各給了兩樣物事我們姐妹,說是留作念想。”
沒錯,她想起的就是那本兵書與銀簪子,母親臨終前說,是父親留給她的。裡頭藏了金箔,當初紀婉青取出後,順利接手父親留下的暗探。
她從前以為,這就是父母遺物的奧秘所在,難道不僅僅如此?
“殿下。”
紀婉青一顆心跳得厲害,“砰砰”聲仿佛就響在耳邊。
看著神情瞬間嚴肅起來的高煦,她急急道:“這兩樣物事,就放在我們屋子北邊牆壁角落那個官皮箱子,我告訴何嬤嬤,讓她取過來。”
“青兒,讓孤去。”
高煦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即明悟,妻子連親近的乳母也沒提起,他按住她的手,“不過就在近旁,孤去即可。”
他將熟睡的兒子輕輕放下,立即折返正房,將官皮箱下層抽屜裡那個黃花梨小箱子取了回來。
“青兒,可是這兩樣?”
“正是。”
紀婉青熟練打開箱子,裡麵是兩個扁平的匣子,一個裝了那支半舊的銀簪子,一個裝了父親用過的兵書。
“這裝兵書的匣子,是後來我自己配上去的。當時母親給我的,就這匣子裝了簪子,還有這本兵書。”
紀婉青打開匣子,將簪子兵書取出來,“這兵書裡頭,父親藏了金箔,記載了暗探名單還有聯絡方式。”
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夫妻間信任不夠,她便將暗探秘密隱了下來。
如今情況不同了,夫妻親密無間,信任值早抵達高峰;且最重要的,高煦已決定連根拔起紀後一黨,一旦找出信箋,事成以後,這些人手的作用就不大了,絕大部分可以功成身退。
既然恰好碰上了,繼續遮遮掩掩沒意思,不如坦然鋪開,杜絕夫妻生隙。
紀婉青頭腦清明,做法很正確,對於妻子的絕對信任,作為夫君肯定心下熨帖的,高煦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