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 雲層很厚, 壓得極低。
燕山之前,大周與韃靼, 雙方陳兵列陣一百多萬,黑壓壓一整片,望之不絕。
僅僅隔了一片微凹的平坦之地, 涇渭分明,雙方呈兩軍對壘之勢。
人極多,偏偏一絲聲音俱無, 風聲鳥聲也銷聲匿跡,氣氛已緊繃到了極點。
大戰一觸即發。
韃靼可汗跨於馬上,眺望敵軍兵陣, 他的眸光準確落在中後方的一個位置。
那地兒是大周軍陣核心, 眾將士重重守護,端是安全至極。
他知道,大周皇太子親臨戰場, 所在位置,應該就是那處。
大周與韃靼不同, 講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要說像韃靼可汗這般親自下場拚殺了,即便是稍稍往前麵來, 也不會有的。
這種做法, 韃靼人是不屑的, 然而, 就是這麼一個矜貴的大周皇太子,卻讓他遭遇前所未有的挫折。
可汗麵色陰沉,冷冷掠過那塊地方,半響才收回視線。
“諸位韃靼的勇士,一雪前恥的時機到了!”
可汗一抖韁繩,掉轉馬頭,環視身後雄赳赳氣昂昂,眼眸掩飾不住燎原殺意的大軍,滿意地點了點頭。
“日前,我們不少同胞被大周屠戮,如今是否要討回來?”
“要!要!要!”
可汗這站前動員十分熱血,一下子將大軍情緒調動起來,士氣高昂,將士們立即高聲應和。
耶拉也在其中,他官職不低,位置也在前排,他表麵雖隨身畔人一起激動高呼,實際卻借著動作,不動聲色打量著可汗,還有眼前這群韃靼高級將領。
可汗雖依舊魁梧,但與之前相比,是黑瘦了些,顯然接連處於下風,以及軍中細作一直沒有排查出來,讓他壓力頗大。
沒錯,可汗大戰之餘,不忘當初泄露他行蹤的細作,反複在軍中排查,一旦有些許疑點,立即拉下去嚴辦。
好在耶拉既然做了,這準備也是足足的。
他很謹慎,事後也不再動彈半分,加上當初他雖失憶,但牧民的身份還是及時掃乾淨尾巴,身份上毫無疑慮,便順利蟄伏了下來。
視線從可汗的臉上劃過,落在充當背景板大周軍馬上,耶拉眸底閃過一絲眷戀與渴望。
但很快,就被他壓了下來。
高等級暗牒曆來潛伏不易,他既然成功了,就得好好為家國謀福利。這次大戰恰恰好,如果大周取得勝利,韃靼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力南侵。
順利的話,他很快就能回歸家國了,但在此之前,他還需要謹慎隱忍,好探聽機密,協助大周取勝。
“勇士們,滅殺大周!”
“殺!殺!殺!”
牛皮大鼓已開始敲響,一聲更比一聲急,“咚咚咚咚”仿佛響在心頭,等到鼓點急促到極致,已經將近連貫之時,可汗一揮手上鋒利的彎刀。
“勇士們,前進!殺啊!”
隨著這一聲大吼,靜止的畫麵立即湧動,霍川同時一揮大刀,厲聲大喝:“將士們,殺儘韃靼賊寇!”
“殺啊!!!”
兩邊大軍同時動了起來,騎兵為先鋒,步甲緊隨其後,流水般衝向對方。
喊殺聲不斷,鮮血噴濺,瞬間染紅了大地。
馬匹嘶鳴聲,刀劍入體的“噗嗤”聲,垂死前的哀鳴聲,屍體倒伏的“噗通”聲,用血腥瞬間將燕山腳點燃。
耶拉默念著皇太子當年傳過來的話,你即便無奈手染同袍鮮血,亦是為國儘忠,今日之舉,隻為挽救更多大周軍民的性命,不必心存顧忌。
對於一個熱愛家國的人,親手砍殺同胞,是一件極煎熬的事,然而皇太子說得很對,他必須做,還得不能露出半分痕跡,以免前功儘棄。
耶拉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連同眼角濕潤一並抹去,繼續冷著臉,策馬向前。
他一邊激戰,一邊不動聲色眺望四方。
沒錯,他在尋找一個人。
一個即便是大周將軍,他也極樂意甚至期盼手刃之的人。
那人就是大同都指揮使,穆懷善。
耶拉現已清楚鬆堡之役的前因後果,他對這罪魁之一深惡痛絕,即便將對方千刀萬剮,亦難泄心頭之恨。
可惜雙方大軍合共一百多萬,要想從中尋覓一個人,談何容易,所以開戰以來,他都未能找到此人蹤影。
本以為這次同樣無果,誰料一抬頭,他瞳仁卻猛地一縮。
*
鮮血噴濺,血腥滿地,穆懷善隻覺得暢快淋漓,從清晨到半下午,奮戰了大半天,他愜意至極。
看一眼天色,很可惜,他要離開了。
大戰到了膠著狀態,十分混亂,而他一通廝殺,也漸漸接近了燕山腳,這是最合適的時機。
留戀看一眼猩紅滿目的戰場,再不動聲色瞥一眼就在附近的霍川等人,他得先把這夥人甩掉。
自穆懷善率領大同兵馬彙入大軍後,每次戰役,他的兵馬總夾在霍川張為勝部隊之間,被牢牢鉗製住。
霍張兩人也常常出現在他左右,即便二人不在,也有對方的心腹輪換著出現。
一次兩次是湊巧,三次四次就不可能了。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穆懷善知道東宮盯上了自己,深想一層,對方甚至可能把當年那兩封協議拿到手了。
他思索過後,開始準備退路,命人悄悄勘察燕山的。
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等擺脫霍川等一乾礙眼人物後,就可以立即遁入燕山了。
穆懷善微微挑唇,要想順利擺脫,也不難,往敵軍密集的地方衝幾輪,就可以了。
屆時對方忙於砍殺敵軍,肯定有錯眼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