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高煦傳過來的話, 紀婉青怔忪半響。
她先親自揀選了夫君換洗衣物, 又囑咐張德海那邊得好生伺候, 良久, 對小吳子點了點頭。
最終, 她決定去冷宮走一趟。
殺父大仇終得報, 想親眼看一看;又或者,看看這位昔日挾胞妹性命以威逼她就範的皇後,如今一朝覆滅的境況。
紀婉青本來沒有這個念頭的,但高煦不希望她留有遺憾,一經提起, 她發現自己還是想去看看的。
既然想去, 那就去吧。
小吳子應了一聲,接了何嬤嬤遞過來的物事,匆匆折返給他師父回話去了。
冷宮那邊的安排非常利索, 午膳前, 就停當了。
紀婉青沒有著急, 用罷午膳, 略略午歇後, 才換上出門的衣裳, 登上轎輿, 往後宮方向而去。
從診出懷孕到如今, 她幾乎沒有出過清寧宮, 一切似乎與從前並無差彆, 但恍惚間, 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轎輿途經的的宮道上,難免遇上宮人太監大小妃嬪,大家態度大同小異,更恭敬,也更畏懼了。
也是,清寧宮距離乾清宮,看似很近,實則如隔天塹,但隻要邁過去了,風景將截然不同。
梨花這丫頭昂首挺胸,紀婉青笑笑搖了搖頭,她心思不在這上麵,也沒說什麼。
過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轎輿一頓,接著就被小心翼翼放了下來,小吳子隔著軟緞簾子輕聲稟報:“娘娘,已經到了。”
紀婉青應了一聲,就著何嬤嬤梨花攙扶下了轎輿,抬眸掃了一眼。
轎輿就停在冷宮門前,眼前宮室許久沒有修繕,有些破敗,琉璃瓦陳舊偶有欠缺,本來大紅的宮門褪了色,點點斑駁掉漆,一側門環上掛著的黃銅大鎖倒是鋥亮,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太子妃娘娘要來,冷宮早已清了場,紀婉青緩步進門,雖感覺這宮殿陰森森的,但並未見到不和諧的人事,也沒聽見不和諧的聲音。
這裡環境雖不怎麼樣,但還是比大部分老百姓好多了,用來關一個害死二十萬軍民的罪魁,倒是便宜了她。
不過紀婉青倒知道,昌平帝旨意在打入冷宮戛然而止,作為皇太子的高煦,暗地裡不說,明麵上在這當口,卻不好再對廢後做什麼。
對方好歹誕育了兩名皇子,魏王陳王還沒獲罪呢。
主子冷哼一聲,機靈如小吳子立即明悟,他忙湊上解釋,“娘娘,今日清了場還打掃一番,平常這冷宮,可不是這般模樣。”
日常誰有空打掃?負責冷宮的嬤嬤可沒這個閒心。
紀皇後竭嘶底裡?癲狂?夠狠夠毒?
來到這冷宮,她就不夠看了,有更竭嘶底裡的,更倍加癲狂的,還有更狠毒扭曲的。
關在這裡的女人,年代最遠久能追溯到昌平帝祖父輩,關的時間長了,不瘋也得瘋,紀皇後被扔進來,活著比死更難受。
還有吃餿饅頭,攙沙子的糙米飯等等,皇宮陰暗的一麵,讓人想都想不出來。
紀婉青想象力未必夠,但她知道仇人不好過,心裡就舒坦多了。
負責看守冷宮的是幾個中年嬤嬤,靛藍色比甲半新不舊,這塊不是有前途的地方,她們從未直麵這般尊貴的主子,一時手足無措,戰戰兢兢上前問安。
紀婉青頷首,小吳子在外氣勢十足,立即吩咐道:“還不給主子帶路?”
“是,是,奴婢領命。”
為首一個嬤嬤趕緊引路,一行人穿過中庭,轉進偏殿,往後麵的排房而去。
據嬤嬤所言,這冷宮地方不大,但人員卻不少,這庶人紀氏雖曾經是皇後,但也沒有讓老人挪地方的道理,於是,她被塞進一個犄角旮旯去了。
越往裡走,地方越破敗,雖然能明顯看出一路被仔細清掃過,但陰沉沉的氣息始終揮之不去,連夏日正午的陽光也未能驅趕多少。
最終,紀婉青停在一個窗紗幾乎全爛,房門還歪了一邊的陳舊房舍前。
透過空蕩蕩的窗欞子,可以看見這屋子很狹窄,裡麵灰塵很厚,衾枕帳幔一律沒有,灰撲撲的地麵上趴了一個人。
這人穿了身灰色布衣,似乎剛被人猛烈撕扯過,從撕爛的口子能見裡頭是簇新的貢綾裡衣,哪怕現在沾了灰,依舊能清晰分辨曾經的雪白。
紀婉青一眼就認出來的,因為她夏日裡衣也是這個料子。皇宮女眷,能用這等級貢綾的也不多。
這人肯定是紀皇後。
紀皇後,或者說是庶人紀氏,披頭散發,一身狼狽不堪,正一動不動趴在地麵上,她若想坐椅子室內沒有,而破床板大概能比地麵臟。
“庶人紀氏!”
小吳子一揮手,從清寧宮帶出來的人手立即分立兩列,護著自己主子。
冷宮嬤嬤輕車駕熟,一腳踹開那半掉不掉的漏風房門,提高聲音喝道:“庶人紀氏,太子妃娘娘駕到,你還不趕緊出迎見禮!”
她聲音極大,地上的人動了動,掙紮著往這邊看來。
不要懷疑,進冷宮不過二三個時辰,紀皇後就筋疲力儘的。
抗拒那些嬤嬤花費不少力氣,被扔進冷宮拚命拍門,不過隨即,她就得應付一群歡迎“新姐妹”冷宮老人。
這些女人有老有少,聚在前庭這十來個都是精神失常得厲害的,一會哭一會笑,一會打一會罵,撕扯她的衣裳,死揪著她的頭發。
皇後養尊處優幾十年,初來乍到哪裡是對手,被推搡得渾身是傷,左臉頰還挨了一抓,四道深深的血口子,可以看出下手那人的力道。
紀婉青驟眼一看,怔了怔,對方的臉被狠狠扇過耳光,又青又腫脹大了一圈,鮮血淋漓的左臉配合一頭亂發,看著滲人得很。
她隻是驚詫對方變化的迅速,須臾就鎮定下來,這陰測測的眼神,沒錯,就是她的殺父仇人。
“哼,你竟然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