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霍芷潼睜眼的時候, 一對龍鳳喜燭已經燃儘,天色已亮了起來。
她一驚, 這什麼時辰?
新婦進門萬眾矚目,若是第一天就起晚了,可不會得什麼好名聲。
霍芷潼身體仍有不適,不過她還是一撐床榻,猛地坐起。
“現在不過卯初,你莫要焦急。”
多年軍旅生涯, 讓紀明錚十分警覺, 哪怕昨日被灌下不少酒, 身邊稍有動靜,他依舊立即睜開眼睛, 眼神十分清明, 不見半點模糊之態。
醇厚男聲不疾不徐, 霍芷潼立即側頭看去。
她來不及羞赧, 就大了吃一驚。
天光從紗帳中透了進來,半明半暗,隻見紀明錚半開的衣襟中,兩道又長又深的鞭痕斜斜烙在結實的胸膛上,兩頭還延伸到薄綢寢衣內,顯然這還不是全貌。
“夫君!這……”
昨夜初經人事, 她全程緊閉雙眼, 事後難掩羞意, 二人喚了熱水以後分開梳洗,她這還是頭一回見夫君的胸膛。
朦朧的光線中,他濃眉大眼,俊朗英挺,將那兩道疤痕映襯得格外猙獰。
“這是從前在韃靼落下的傷疤。”
紀明錚垂目瞥了眼,也沒避諱什麼,畢竟二人是夫妻,她日後肯定會知道的。
前胸是要害,緊著護住鞭痕還算稀疏的,後背才是重災區。
他的經曆即使不算太機密,也非閨閣女兒可知,成親前趙氏給普及過一下,不過也不詳細,因此霍芷潼是不知道這段的。
不過她心念一轉,就立即明白過來。
她輕聲道:“夫君受苦了。”
二人相處雖短暫不足一天,但紀明錚態度在這裡,霍芷潼並非不知好賴的人,或許感情還隻是剛萌芽,但好好經營這段婚姻的心卻很堅定。
關心他,愛護他,體貼他,讓他無後顧之憂。
她聲音輕,卻很真摯,紀明錚笑笑坐起,“傷早就好了,無事。”
他看了眼天色,詢問妻子,“我們喚人進來伺候?”
成親後頭一天,確實不好晚去請安,他是無所謂的,不過對妻子影響不好。
霍芷潼注意力立即被轉移,趕緊點頭應了。
一聲令下,候在新房外的下仆魚貫而入,捧了銅盆巾子等物,各自伺候主子。
新婚夫妻穿著要喜慶,紀明錚穿了身暗紅色團花紮袖錦袍,霍芷潼則穿一身百蝶穿花大紅八幅湘群,挽了高髻,配了赤金嵌紅寶頭麵。
婦人梳妝總要耽擱一些時候,她轉出屏風時,見紀明錚靠坐在太師椅上,端著茶盞,不緊不慢撇著茶葉沫子等著。
他見了她,放下茶盞,緩步行來。
霍芷潼忙迎上去,夫妻攜手出了門。
她聽他道:“我父母已不在,家裡長輩隻有祖母,祖母年紀大不好太早驚動,你日後若請安,辰初過去即可。”
紀明錚話裡聽不出對何太夫人的喜惡,不過體貼妻子卻可以肯定的,他聲音和緩,聽得霍芷潼的心一下子定了下來。
她微微側頭,餘光仰望他的側麵,隻見晨光中他眉眼剛毅,卻明顯放鬆,透出溫和。
“嗯,我知道了。”
霍芷潼想,或許,這確確實實是使京城閨秀們垂涎的一門親事。
“我們還有一個二叔,已經分家出府了,你不必多加理會。”
本來這些間隙,成親第二天說不大好看,但沒辦法,給何太夫人請安過後,緊接著就是會親。
因為紀皇後臨江侯兄妹作孽,紀氏除了靖國公府一支,已經七零八落了,還能來會親的也就小貓兩三隻,這種情況下,親近如紀宗賢一家子的,就尤為顯眼。
兩房早撕破臉皮,紀明錚在誰也不敢造次,他就怕男女分開後,二嬸曹氏會出幺蛾子。
二房不是承爵子嗣,分家得到的財產比例當然低,紀明錚厭惡這群人,手一點不鬆,二房可以說是灰溜溜被掃地出門的。
分家所獲,若一般富貴人家或許能過得不錯,但紀宗賢一家由奢入儉難,雖有心節儉,但銀子還嘩嘩地出去了。
支應漸漸難了,怎麼辦?
乾脆破罐子破摔,上門哭窮打秋風去。
光腳不怕穿鞋的,大周以孝治天下,親二叔登門,何太夫人也還在,紀明錚總不好連大門也不讓人進。
能乾的大侄子手段硬,二房不敢打主意,他們的目標是何太夫人,老太太私房厚厚的,一次摳一點,也很不錯。
紀明錚不搭理對方,反正他一個大男人,根本就沒惦記著祖母這點子私房錢。
他一邊緩行,一邊簡單而含蓄地提醒妻子,以免曹氏那破落戶,趁著新婦臉皮薄,讓她不好下台。
或者打蛇隨棍上,鑽空子提什麼要求。
霍芷潼認真聽了,她成親前知道這二房,但看來對方的難纏程度還要提升一個台階。
不過也沒關係,她隻在意夫君的態度,至於閒雜人等,高興就聽聽,不高興就罷。
二人出了院子登上騾車,往後堂而去。
何太夫人還沒有老糊塗,她即便想使些太婆婆的威風,也不會在大孫子麵前,和藹將新人叫起,給了厚厚的見麵禮。
她挽著孫媳婦的手,笑吟吟好得就像親孫女一般。
紀明錚也微笑不改,不過對比於方才,他此刻的笑容微微有些區彆,全程薄唇弧度不見變化,卻是少了幾分真切。
霍芷潼心裡有了底,對這太婆婆的分寸也出來了。
表麵十分和氣的一家三口,笑語晏晏一番,接著就是會親。
沒什麼好會的,紀家宗族能來的人數果然不多,稀稀疏疏的,盞茶功夫就把人認完了。
後麵男女分開,曹氏果然想欺瞞新婦。
先是何太夫人蹙眉看向兒媳婦,十分不悅,“今兒是大好日子,你穿的是什麼?難道一件新衣裳都沒有?”
曹氏穿了一件七成新的春裝,顯然是去年穿過的,她正想著如何哭窮,瞌睡來了枕頭,她忙作勢抹了把眼淚,“母親你是不知道啊!”
“家計艱難,老爺不擅打理家業,開年後是每況愈下,欽哥兒還要念書考功名,耗費頗多,如今我是新衣裳也不敢裁一件。”
欽哥兒,就是那個差點成了靖北侯世子的紀明欽,紀宗賢夫妻長子。他習武不行,大伯在世時,給規劃的道路就是科舉出仕。
他剛考上秀才,父親就走了大運成了靖北侯,下麵科舉就不用繼續考了,畢竟有條不成文規矩,勳貴承爵子嗣是不與仕子搶奪那少得可憐的金榜名額的。
可惜天意弄人,他世子沒當上,還被分家趕出門,隻得趕緊把書本重新撿起,努力考個功名,好止一止二房的頹勢。
丟下四五年的書本,好不好撿不知道,不過他確實紀宗賢從何太夫人手裡摳私房的一大利器。
曆來父母,大部分愛均貧富,一方如日中天,另一邊捉襟見底,即使後者確實不爭氣,氣消後看著心裡也不得勁。
換了何太夫人,或許要再添上一樣,紀明錚能乾,主意也大,她現今雖舒心,但卻完全沒有絲毫做主之感。
相反,從前或現在,都以不同形式依靠著她的二房,就顯得可愛多了。
有些人就是這樣,得隴望蜀,得寸進尺,對於眼下得到的,她總是不滿意。
更何況,對於何太夫人來說,她雖更疼愛長孫,但紀明欽她也很在意的。
一次摳私房成功後,紀明錚態度並未見變化,於是就有了下一次,慢慢的,這成了理所當然的事,也喂大了二房的胃口。
現在曹氏哭窮,還提起了紀明欽,出於某種微妙心理,何太夫人隻橫眉罵了一句,“分家時這許多銀錢,怎可能連欽哥兒科舉銀子都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