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自此一心,不敢有違。...)(1 / 2)

雪中春信 尤四姐 8341 字 7個月前

這番話, 聽得旁邊小榭中的肅柔直皺起了眉頭。

天底下竟會有這樣的男子,不去自己掙功名,一心想著靠結一門好親, 登上青雲梯。這樣的心境, 對待素節的真心能有幾分呢, 恐怕口中所謂的一往情深,是他走上通天坦途的踏腳石,就連在南山寺的相遇,也未必不是處心積慮吧!

然而動了情的女孩子,似乎並不能覺察他言談中的諸多令人不適,反倒站在他的立場上仔細考慮了一番,以自己現在的年紀,確實明年春闈之前, 難以保證沒有高門來提親。

事實上前幾日已經有貴婦與她母親通過氣了, 功勳卓越的異姓王家嫡長孫, 少年及第, 十八歲入仕……可是素節心軟,也不想在葉逢時麵前說起, 怕這個消息愈發刺激了他, 讓他從此一蹶不振。

女婿靠嶽家,古往今來並不少,細想想他說得也沒錯,若是有捷徑, 又為什麼要一步一步蹣跚地攀爬呢。自己其實早就知道他的想法, 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隻是肅柔覺得功名方麵需要和他商談,自己才照著她的想法, 對他小小地鞭策了一下。

葉逢時的這個答複,顯然無法令旁聽的人接受,素節騎虎難下,也不敢回頭覷肅柔的神情,忙又換了個話題,與他協商聘金的事。

“我想著,等到明年放榜之後再來提親,時間確實相隔得過長了,回頭我要是和家裡鬨一鬨,爹爹和阿娘未必不依我。但我們這樣的人家,繁文縟節重得很,三書六禮一樣也不能少,你既要登門提親,一切都需準備好……”素節看了他一眼,“公子,和家裡哥哥嫂子,可曾商量過這件事?”

葉逢時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

對於一個尋常人家來說,平日的進項全靠哥哥那點俸祿,高門大戶動輒萬兩的聘金,即便窮其一生都難以湊齊。兩家的背景,實在過於懸殊,功名也好,聘金也好,都是橫亙在彼此之間巨大的障礙。但是親想結,人也想要,頭一項功名素節還能包涵的話,剩下真金白銀這部分要是再作推辭,恐怕事就不能成了。

葉逢時輕輕歎了口氣,“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不是你的良配,你應當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錦衣玉食過完一生,而不是和我這個窮酸廝混在一起,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發愁。你說的三書六禮,我雖不能像那些高門顯貴一樣周全,總是儘我的全力吧。不過回去之後還要和家裡再合計合計,畢竟哥哥和阿嫂含辛茹苦養大了我,我再為這種事為難他們,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

總之就是家道艱難,素節要是能體諒,女家這頭多多讓步,方能成全這段姻緣。

小榭裡的肅柔已經覺得沒有必要再聽下去了,隻是茫然看著遠處瀟瀟的竹林,不明白堂堂的縣主,為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

這上京遍地都是才俊,葉逢時也並不見得高明到哪裡去,怎麼就讓她這樣欲罷不能呢。他中間有段話,說願意儘自己的全力,肅柔倒覺得說的很好,不拘多少都是他的態度,有時候態度比錢財更重要。可惜,後麵緊跟的那句話就讓人灰心了,哥哥嫂子不容易,但這世上又有誰是容易的呢,長公主和溫國公養大素節就容易嗎?

肅柔起身走進亭內,倒杯熟水慢慢抿著,南邊來的風,把他們的聲音吹進來,喁喁低語下也不知又說了些什麼,都不重要了。

不多會兒兩人便分了手,素節怏怏走到肅柔身邊,大概自己也覺得有些難過吧,抱著肅柔的胳膊,慘淡地靠在她肩上。

肅柔倒了杯熟水給她,她搖了搖頭,喃喃問:“阿姐,你看怎麼樣?我如今為難得很,既覺得他可憐,沒有生在一個好人家,又覺得兩家確實不般配,這件事若是讓爹爹和阿娘知道,隻怕他們要氣瘋了。”

肅柔並不疾言厲色指出這門親事有多不可靠,隻是問她:“你覺得一段情,一個葉公子,比公爺和長公主殿下還重要嗎?”

素節當然說不,“爹爹和阿娘是我最要緊的人,我從不覺得彆人能比他們重要。可是……他們身在高位,什麼都有……”

“錢財地位都是身外物,他們隻有你一個女兒,如果你嫁錯了人,他們就不可憐嗎?再說有權有勢,也不應當成為遭受不公的理由,恃弱淩強常叫人有苦說不出,你如今還年輕,等年歲再大些,就明白我的意思了。”肅柔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今日讓我旁聽,我也不能替你拿什麼主意,就是想讓你三思,彆輕易下決定。你自己不也覺得不般配麼,不般配不光在家世上,也在眼光和風度上。將來你要買花,他要買蔥,你愛焚香,他愛吃蒜,到時候你怎麼辦?濕透的衣裳粘在身上,要脫下來可就難了,萬萬要想清楚。”

她的這番話,倒讓素節好生怔愣了一會兒。細想想,相處雖然不多,但為人處世上,彼此確實存在些微差異。當然那些差異無傷大雅,隻要有感情,便沒有什麼是不能忍讓的。

素節低頭囁嚅:“好在他說了,會儘他所能籌集聘金的。”

那不是還得和哥哥嫂子商量嗎!商量下來又怎樣?

肅柔沒好把話說得太透徹,怕真的傷了素節的心,隻是問她:“他說了什麼時候給答複嗎?”

素節說:“總得過兩日吧,籌錢也需要時間。”

可是這話真讓人傷感,縣主金尊玉貴的人,要下嫁,還得等著人家籌錢。肅柔把自己放在她的處境上設想,自己是斷然沒有這樣的魄力的,心下也佩服素節,果真有紋理的人生,才敢於一往無前地,為那對錯未知的前程奮不顧身。

“那就再等等,且不著急。”肅柔攜了她的手,從亭中走出來。

仰頭看一看,雲彩奔湧,說不定午後會變天。這個時候去瓦市采買,可以乘著雲下的陰涼出行,馬車跑得快些,簡直像頭頂撐著大傘。

年輕的姑娘,心裡能裝下多少沉重呢,素節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她的人生中沒有惆悵,與葉逢時不逢時的相遇,已經是十幾年中最大的一場傷風了。兩個人照著先前的約定,去了香藥鋪子買各色香料,又去鮮花鋪子采買時令鮮花,滿滿裝上一車,坐在花海裡吃著乳糖真雪,分外地高興。

回來的時候果真有些變天了,先前的風和日麗消散殆儘,穹頂烏沉沉地,像鍋底倒扣在眉際。肅柔把素節送回公府,素節不願意讓她走在雨裡,一徑挽留著,“夏天的雨來去都快,阿姐等雨後再回去吧!要是下半天,那夜裡就和我睡,我讓人去你府上回稟一聲,好不好?”

肅柔說不了,“今天一定得回去,明日還有要事,來不了公府了,你不要等我。”

素節哦了聲,扭頭朝嗣王府方向望過去,見府門大開著,不時有人進出走動。素節咧了咧嘴道:“阿姐要是真的嫁給嗣王也不錯,咱們兩府離得這麼近,將來串起門來多方便!”

肅柔訕訕搖頭,“快彆說笑了,進去吧,要下雨了。”

話音方落,“啪”地一下,雨點打在門前的台階上,灰白的石麵上立刻透出一個深色的印跡。仆婦忙上前打傘,肅柔朝素節回了回手,自己踩著腳凳坐進了馬車裡。

簾子放下來,門扉也緊緊闔上,坐在車內聽外麵雷聲陣陣,恍惚覺得那雨點有鴿子蛋大小,密集地打在車棚上。

雀藍掀起窗口竹簾朝外看,細碎的水珠濺了人滿臉,她忙縮回來,抬袖擦了擦道:“昨日剛種下的花苗,今天下這麼大的雨,怕是都要澇死了吧!”

肅柔倒不擔心這個,隻覺外麵的暑氣被雨澆滅了,渾身都透著清涼。

車停在了側門的小巷裡,從腳凳上下來,隻一腳,鞋底便濕透了。那彙聚的雨水像個微觀的洪流,浩浩蕩蕩向大路上流淌過去,院內的紫薇樹探出牆頭,偶而落下一瓣香,正墜落進水裡,於是水流推著細小的花飛快地向前滾動,讓她想起在禁中時候,往楓葉上題了詩放進水裡,穿院而過的小溪帶著葉子漂流到宮外去。聽說曾經有宮人因這個覓得了如意郎君。現在想想,真是一片純情的寄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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