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1 / 2)

雪中春信 尤四姐 9352 字 3個月前

肅柔忽然大大鬆了口氣,相較於官家的情話綿綿,她更願意這樣鋒棱畢現,卻坦蕩直接的溝通。

她說是,“官家,赫連氏一向忠於朝廷,從武康王願意送嫡長子進京為質子起,隴右就已經臣服於先帝了。這些年介然與官家同窗讀書,一起長大,你們曾是最好的朋友,縱是走了些彎路,也是因各自立場不同,說開了,大可不計前嫌。再者,官家雄才大略,怎麼能看不清介然的心呢,他既娶了上京的女子,就是在向官家表明決心,日後也會長久效忠官家,否則何必留下這麼一大家子把柄,受人牽製。今日官家這樣告誡我,我也向官家表明心跡,自然儘我所能,時刻勸諫督促丈夫,請官家放心。”

官家點了點頭,“如此甚好,你父親忠勇,為朝廷幾番出生入死,我料虎父無犬女,你也定會繼承令尊衣缽的。至於張家的前程,你不必掛心,你的叔伯兄弟們,我自會看顧,不會埋沒了他們的才能。說了這半日,我隻要你明白,有功於朝廷的,我必不會虧待,但若是有負於朝廷,那麼屆時君威如山,我也不會心慈手軟。”

肅柔道是,“官家的話我銘記於心,絕不敢忘,就請官家看著我們夫婦的決心吧。”

官家滿意了,複又換上了一副溫和麵貌,切切叮囑著:“此去隴右,山高水長,望你事事小心。你是禁中長大的,隻怕受不得邊關的水土,若是呆不慣,就早些回來吧,上京才是你的根。”

話說到這裡,已是虛與委蛇,肅柔微嗬了嗬腰道:“也請官家保重,妾與介然就算遠在他鄉,也會日夜祝禱我主聖躬康健的。”

然後他便沉默下來,沒有再說話,靜靜看了她好久。

很多情緒從心頭湯湯流過,再多的眷戀與不舍,到這裡勢必要作了斷。反正都是輸,最後的故作凶狠,仿佛能夠找補回一點麵子。

他長歎了口氣,終於調開了視線,抬手指了指門上,“走吧,他還在等著你。”

她聽了,後退一步雙手加眉,向他行禮,最後道一句:“多謝官家。”

他看著她俯下身,青黛的領緣襯托出白淨的脖頸,那樣的玲瓏姿態,可惜,與自己無緣。

都淡了、散了……他閉了閉眼,重新轉身望向窗外。

靜靜流淌的汴河,很大程度上像極了他的人生。河麵上商船、漕船往來,還有畫舫小舟遊曳,那麼擁擠的一輩子,少了一葉扁舟,其實也不算什麼。

雙眼怔怔,不敢調開視線,隻聽得身後腳步聲漸去漸遠,忽然消失了。有一瞬他生出奢望來,誤以為她停在檻前還未離開,忙匆匆轉過身來看。結果自然是空歡喜一場,門前空空,人早已經不見了。

鬼使神差走上回廊,這裡正可看見他們的背影,確實很般配,合該是一對。他心裡的不甘,最終隻能化作喟然長歎,頹敗地吩咐內侍:“回去吧。”

潘樓內盤桓的諸班直潮水一樣隨之退散,這時候徘徊在後院的人才敢走進廳堂內。大家想私議,卻又沒這膽量,反正知道先前的貴客不是小人物,這樣興師動眾隻為寥寥幾句話,過賣連茶水和點心都沒來得及送,人就走光了……

掌櫃見他們探頭探腦,扯著嗓子嗬斥起來:“都愣著乾什麼?管住嘴,吃好飯,不該你們過問的事少打探。都無事可做了嗎?桌椅收拾了嗎?後廚菜色預備了嗎?還有前頭的香,換了沒有?”一麵大聲驅策,“下半晌曹太尉家要來擺宴的,訂的隆盛花籃什麼時候運來,還不快打發人去排辦局看看!”

一頓安排,所有人的魂兒都歸了位,立刻紛紛忙活起來。剛才的大陣仗,很快就被拋到腦後,畢竟上京王侯將相雲集,天子腳下哪有什麼新鮮事。熱鬨看過就忘了,倒不如多去想想怎麼討好客人,怎麼多得幾個賞錢,來得實惠。

那廂馬車裡,肅柔將官家交代的話,如數轉達了赫連頌,說完嗟歎,“這樣也好,乾脆攤開了,各自心裡都有數。一個孩子,再加上張家滿門,已經足夠拿捏咱們了。不過……隴右不會有異心吧?我闔家都在上京,官家這樣一說,我竟有些怕。”

他失笑,“官家小人之心,你也小人之心嗎?赫連氏蟄伏了太多年,已經沒了進軍蘭州的底氣,哪來的異心!當初朝廷招安,也是經過多番權衡,爹爹才答應下來的。匈奴軍固然驍勇,但連年作戰早就露出疲態,占據隴右之後朝廷又給予優待,與其四處征戰,不如休養生息。再說那地方山高皇帝遠,有吃有喝繁華富庶,沒人會思變。所以你不用擔心,爹爹不會興兵,我自然更不會。咱們回到隴右,不過是換個更自由的地方過日子而已,等清理了門戶,後顧無憂了,生他幾個兒女,享我們的天倫之樂吧。”

她這才放心,倚在他肩頭道:“我記得你說過,要帶我去看一看爹爹征戰過的熱土,那時候我還不屑得很,沒想到如今竟要成真了。”

所以緣分就是這麼奇妙,他的唇角勾出一點笑意,溫聲道:“是啊,隴右是個好地方,雖不似上京精致,但絕對比上京精彩。我曾聽嶽父大人說過,他說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帶妻兒來隴右看看,現在他未能做到的遺願,我代他實現,我敢打包票,你會喜歡那裡的。”說罷微頓了下,又道,“不過既要走,我想還是快些動身,免得夜長夢多。我已經事先命人在芙蓉渡預備了船,船上用度都是現成的,你隻需帶上隨身要緊的東西就好。從上京乘船,一路往西到河中府,屆時我會安排人接應你入西寧州的。隻是這一程一半是水路,一半是陸路,難免會受些顛簸,要辛苦娘子了。”

肅柔很意外,“聽你的意思……不和我同行嗎?”

他嗯了聲,“我要快馬趕回隴右,先平定了戰事,才好掃清前路迎接你。”

肅柔心裡不由揪起來,也知道隴右有戰事,他不可能優哉遊哉陪她慢慢返回。自己到這時方才明白繼母的感受,為什麼當初她會對武將百般嫌棄,一心想給女孩子們找文官。

“長途跋涉,回去又要打仗,身子怎麼受得住啊……”

他笑著和她打趣,“我的身子好不好,娘子還能不知道嗎。這一身的勇武無處可用,當然要回去大殺一番。”

沒正經的調侃,自然引來她的抱怨。

他喜歡看她紅著臉嘟囔的樣子,不那麼四平八穩,像個無措的小姑娘。他望了她很久,慢慢心裡盈滿感激,牽過她的手道:“多謝娘子,願意離鄉背井,跟我去那麼遠的地方。”

肅柔抿唇淺笑,“那是因為官人值得托付啊。官家這回的損招,其實也幫了你,否則我心裡還沒底呢,不知將來你會不會變心,會不會辜負我。”

他也承情,討乖道:“所以還是應當感激官家的一片苦心,替我創造了表現的良機。就為這,我也會一心一意替他守邊關的,畢竟他不仁,我不能不義。”

這也算以德報怨吧,肅柔心裡踏實下來,經曆這樣一番驚心動魄,往後的日子,應當可以平穩無虞地度過了。

及到第二日,赫連頌終於還是重返朝堂,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向官家認了錯。麵子這種事,到底要互相周全,各退一步才能雙贏。

當然這回說的,全變成了家國大義,他自動請纓回去平亂,決心表了千千萬,也讓官家在朝堂上找回了為君者的尊嚴。

官家緊緊扣著扶手,龍紋的雕刻壓得他掌心生疼,臉上卻綻出了一點笑意,“若論私情,少年起一同長大,你這一回去,朕心裡很是不舍。隴右關山萬重,這一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相見。但人雖在邊關,還是要想著上京是你第二個故鄉,日後隴右平定了,切要記得回來看看,再會一會故人。”

赫連頌拱起手,抬眼向上望去,誠摯道:“臣在上京多年,多承官家厚愛,對官家的感激,實在難以言表。今奉命返回屬地,必定掃清叛賊平定隴右,且金軍多次擾攘,臣在上京鞭長莫及,無法為官家立下寸功,待得回去了,誓將蠻夷驅逐出柔狼山,還邊疆百姓以安寧。”

官家說好,“赫連頌聽旨!”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今授卿太原以北節度大使,武威郡都督,經略節度河西、隴右。你是朝中重臣,更是朕手足一樣的摯友,望你竭忠誠而事君,莫負朕之所望。”

前幾日那點變故,到如今已經全部褪儘了,朝臣不會提舊事,官家也不會回望。這熱氣騰騰的臨陣授命,開拓出了另一種全新的前景,所有人又燃起了新的希望,赫連頌是隴右留在上京的一股新生力量,也許他的回歸,會將隴右帶向更積極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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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王府裡,倒也沒什麼可收拾,要安頓的,無非是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