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來說,廖小小從他這裡學曲學歌,反欠了他很大的情,而蓮花坊爭賞事件中,趙興冷漠的拒絕,又讓廖小小深深受傷,因而不敢要求他付出……
屋內歌舞升平,趙興表情有點寡寡的,他心裡惋惜、覺得隱隱心痛。但廖小小將他排除在悼亡名單之外,又讓他有點難堪,不知道該不該伸手。此時,杜七聖正偷偷觀察,看到趙興臉上哀痛的表情,大膽的插嘴:“大官人,不如我代你去探望一下她,若有機會,便遞話給她……”
杜七聖的冒險成功了,趙興感激的拍拍他的肩膀,卻拒絕了他的效勞:“我不是敢做不敢當的人!既做了,就不怕彆人議論。你帶路,領我的人把廖小小搬回我府上,誰敢攔,打扁他!”
杜七聖受寵若驚,趕忙領著趙興的仆人衝出蘇軾的府邸。趙興發了一陣呆,轉身回到宴席上,這時,歌伎的表演已進入尾聲,她們演出項目都是歌唱。
趙興現在明白了,她們如此迫切的一展歌喉,是因為廖小小病倒了。大病一場的廖小小,愈後歌喉能否恢複正常還不一定,而在座的都是些當代著名文人,所以,她們想先給這些人留個好印象,日後好爭奪廖小小留下的“十絕寶座”。
歌伎退下,在魔術表演前有個空擋。官員們打趣說著笑話,相互引古人語開玩笑,蘇軾風趣,他指著場中一名官員高唱起大風歌:“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梁。”
一桌子人都笑得捂著肚子。
趙興順著蘇軾指的方向一望,被看到的情況嚇了一跳,連忙低聲問身旁李廌:“那是誰?就是老師剛才取笑的那位?”
趙興是晚輩,坐的位子太靠後,此前又在關心梅三娘,關注表演,蘇軾又一直未給他引薦,所以沒注意官員情況,他到現在才注意觀察。
李廌順著趙興的指點望了一眼,低聲答:“你是說那個眉毛掉光,鼻梁也斷了的人,他叫劉貢父,編史的,生性愛跟人開玩笑,最近得了怪病……”
得了怪病?什麼怪病能讓眉毛掉光,鼻梁變塌?
趙興冷汗直冒,他首先想到的是梅毒。
一念至此,趙興一身雞皮疙瘩,坐不住了,他方要跳起來,又覺得這猜測不靠譜——梅毒這種病現在僅在阿拉伯地區流行,等十字軍東征後這種病才傳入歐洲,歐洲傳教士到了明代才將這種病傳入中國,所以宋代,中國不可能有梅毒,也不可能有性病。
但緊接著,趙興想起一種更可怕的病症——麻風病!
劉貢父得的是麻風病!聖經上曾記載過這種病!
天啦——我剛才沒跟對方在一個盤子裡麵吃飯吧?
沒有!宋代采用的是分餐製,每個人隻吃自己盤中的食物。
趙興心慌的厲害,他反複安慰自己:沒事沒事,沒聽說蘇軾被傳染上麻風病的事情,應該沒事。
可蘇軾沒事不等於趙興沒事,正常的曆史上有趙興存在嗎?所以,如果趙興被傳染上,他隻能寂寂無名的死去。
即使趙興沒事,也不等於他的親人沒事,如果阿珠等人感染上,那他也不會好受!
趙興再也坐不住了,趁著酒桌上的喧鬨,他悄悄起身,竄到了屋外,先喚過和樂樓的夥計,叮囑他們對撤下的餐具進行消毒,他語無倫次地將自己記憶中的消毒方法,全部倒給和樂樓夥計。
說罷,趙興心裡已暗暗發誓——今後決不參加類似的群眾宴會。
其實趙興多慮了。正史上也曾記載了劉貢父的怪病,但並沒有記載這種病傳染擴散出去,這說明宋代的個人衛生習慣極令人欽佩,比如,這時代還多少延續著唐代的分食製,衣物也是單獨洗滌,等等。
所以劉貢父患上這種依靠皮膚接觸傳染的惡性傳染病,在歐洲、在非洲,或許是場大災難,但在宋代不會大規模擴散,而歐洲直到兩百年瘟疫後,才知道采用分餐製——這種分餐製現代稱為“西化”。在宋代,中國人的衛生習慣遠遠超越同時代。
屋裡繼續傳來蘇軾的聲音。看劉貢父氣得不輕,蘇東坡說:“貢父莫怪,對不起對不起,罰我講個故事給大家聽,好不好?”
在座的都知道大蘇又要冒壞水兒,不待劉貢父接口,就催他快講,蘇東坡接著說:“有一次孔子外出,眾弟子趁機跑到外麵玩,沒想到半路正遇孔老師,嚇得四散奔避。顏回同學發現得晚,來不及跑了,就躲到路邊一個石塔中,等孔子過去了,他才出來。這個塔就在山東曲阜,因此還得了個雅稱,大家知道是什麼嗎?”
眾人都搖頭,蘇東坡笑著說:“叫做‘避孔子塔’。”
眾皆大笑!
劉貢父是山東人,這個“避孔子塔”用山東話讀出來,大致就是“鼻孔子蹋”。
劉貢父的態度如何,趙興已不願意觀察——得了這樣的惡疾,還四處亂晃,還不肯以病辭官,趙興心裡很不舒服。他緊著催“趙家喜”班子上場,打斷了這場笑話。
渾身手張賽哥上場,先是給眾人講述了唐傳奇中記述的“空手化鮮鯉”的傳說,然後表示:自己也能做到,隻要得到一片魚鱗就可以了。
蘇軾命仆人取數片魚鱗給張賽哥,張賽哥又要一個貯滿水的瓦甕,而後投鱗其中,蓋上青巾,時時揭視,良久舉巾,數鱗騰出,一座大驚。
身穿高跟鞋的倭女婷婷娉娉的走近大廳,現場給眾人用此魚作膾……
張賽哥能把魚藏在身上,這種魚跳進水裡是活的,事先一定要把魚麻醉了。古代沒有其他的麻醉劑,唯有蒙汗藥與酒,這種醉魚做出的膾,其鮮腴當然超過了市場上所賣的魚,官員們不知,嘖嘖稱讚著……
現場的表演雖然熱烈,但對著劉貢父那張臉,趙興食不下咽如坐針氈,他時不時的溜出席外,詢問仆人情況。不一會,仆人來報,廖小小已經被接回他的府中,但這位當紅女星已經病的隻剩一把骨頭,現在仍陷入昏迷狀態。
趙興站在院裡,仰望著汴梁城的天空,沉思片刻,他低聲喚過高炎師,把情況告訴了他,讓他去通知自己的家眷,順便再把這個消息告訴蘇軾,請其代為掩飾,而後牽出自己的坐騎,催馬離開了歡樂的盛宴。
趙興府邸顯得有點冷清,府裡麵的人都去參加蘇府宴會了,留下幾個不出色的仆人。隔壁馬夢得院子還有點聲音,他帶著一幫一賜樂業人正在院內,清點新運來的貨物,並作分銷計劃。滿院裡隻聽到隱隱的算盤珠響。
趙興的家伎也去了蘇軾府上,他沒有雇女仆,所以,一時半會兒,連伺候的人都找不到。還是杜七聖想的周到,他順路雇了一位女助教(醫生)和兩位老嬤,廖小小的丫鬟小青也被杜七聖“請來”府上。
趙興走進後院時,小青哭的兩眼紅腫,她感激的向趙興做了個揖,哭訴說:“我家小姐昔日風光時,公子王孫追逐裙下,盼能一傾芳澤,小姐便一個青眼,那些朝士郎君渾身骨頭都輕了二兩。如今小姐病了,竟沒有一個上門問候……公子再不來,老鴇要把小姐抬進柴房裡,說是怕小姐的病過人。”
趙興同情的點點頭,他毫不見外的拍拍小青的臉,替對方擦去淚痕。
小青雖然處身妓院,但還是個清倌人,趙興像對待小妹妹一樣的撫摸,讓她羞得麵紅耳赤,一愣神間,趙興已經進了房裡。
屋裡點著明亮的燈火。
家仆們以前曾見過容光煥發的廖小小常來府中學曲,這間房子也是廖小小平常的落腳地,如今這位傾城美女病成一把骨頭,他們心中痛惜不已。家仆們無法用彆的方式表達自己的關愛,趙興家裡燈籠多,他們就點亮無數的紫金琉璃八寶燈,將屋裡照的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一位頭戴道冠、做道士打扮的女助教斜坐在床前,正神色惶恐的給廖小小號著脈,見進來的趙興,她嚇得坐都坐不穩,連忙側著身子躲開,讓趙興坐在床前。
據仆人報告,杜七聖特彆交代,請來的這位女郎中是汴梁城著名的女名醫,但看到對方神色如此惶恐,趙興不禁仔細打量著對方一番,而後安慰說:“彆害怕,我不吃人,杜七聖嚇著你了麼?回頭我替你討公道。”
這位女郎中容色平平,不過因為有醫生身份,顯得氣質高雅,她沉默片刻,竟鼓足勇氣,說出一句令趙興大跌眼睛的話:“吾不怕杜七聖,獨怕你!”
“為什麼?”趙興驚訝的摸摸自己的臉:“難道我長的比杜七聖還凶惡……不對,今天我去蘇學士府上,還有男女向我擲果子呢,這說明本人很耐看啊。至少有大明星潛質。”
那位女郎中被趙興逗的很開心,她的緊張情緒不見了,做了個揖,坦然回答:“大郎長的倒不凶,杜七聖雖然凶,可我聽說他為了討好大郎,特地把小小姑娘與小青贖出,送來府上。
看來,長相凶惡的杜七聖也怕大郎的笑……再說,誰無生老病死,杜七聖再凶,他疾病纏身時也要求到小女子頭上,所以他對彆人凶,卻不敢對小女子霸道。
唯大郎例外……京師傳聞,大蘇學士的幼子病了,禦醫前去看望,尚且被大郎喝斥。禦醫啊,給官家看病的人,在大郎眼裡不值一錢!事後,汴梁城的‘坐堂(醫生)’原打算等大郎出笑話,沒想到大郎幾杯茶,幾塊奶疙瘩,便讓大蘇學士幼子消除嗝氣症……
彆人如何驚奇,小女子不知,但小女子行醫多年,家父也算是醫中聖手,卻對大郎的治法聞所未聞。小女子也曾翻遍古書典籍,未見有這種記載——此法也能治病,京城名醫都該跌碎腦袋,去喝茶。
倒是此後,京師‘坐堂’都傳:關公門前舞不得刀,大郎跟前說不得醫。小女子是怕今日在大郎麵前出醜,壞了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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