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卡文迪什夫人努力睜開眼睛的那一瞬, 朦朦朧朧間就看到了三個金色,那麼近, 他們肯定都要貼到她臉上了。
她有些嫌棄, 當然是主要嫌棄大的那個,小的和最小的,可都是她的心肝寶貝。
但那金色又讓她有些動容。
God!失去意識的時候, 她還以為是永彆。
她的意識恢複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聽了一些碎碎念的話,但她總覺得困頓,總會昏沉,總是聽不了幾句,就會覺得那家夥廢話太多而放任自己的意識再進入深層睡眠。
她得養好精神,她想。
這樣才能讓他閉嘴,讓他知道總騷擾人休息是不對的, 她可沒教導她這個。
但沒多久,她就發現換人了, 這次是他的小寶貝。
十四行詩,她的小寶貝不喜歡莎士比亞, 更喜歡普希金。
但她聽著他用能讓她心都為之軟化的聲音,念著她偏愛的莎士比亞,五部抑揚格——
So long as men breathe, or eyes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她要告訴他嗎?
阿爾特, 我的小可愛,你的聲音反而讓我不想醒來。
她還是很努力地在和那些昏昏沉沉抗爭,因為她也聽到她的小可愛對她說:“……這是不是任性呢?是不是貪心呢?又是不是想要占有您呢?”
她快被逗笑了,倘若她是醒著的。
這樣可愛的亞瑟還是她記憶中的小寶貝,也讓她想告訴他:
小寶貝,我以為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占有欲有很多種,不要省略重點好嗎?
家族的榮光不再,傳承斷絕,但她長眠的家族墓園,不會讓她感到孤單。
所以她從不畏懼死亡。
但她也想告訴他,阿爾特,我愛你,愛伊芙,愛西裡爾,愛格蕾絲,當然也愛你的父親。
你們在我的眼中,也是我的家人,我並沒有想那麼快離開。
西裡爾的聲音很歡快,他太甜了,又擅長點到為止。
既不像他的外祖父一樣廢話太多,也不像他的舅舅一樣,總是戳不對重點。
他真是一個完美的小天使。
他會在她耳邊讀自己的寫的詩,倘若她能醒來,她會告訴他,有個韻腳用錯了。
但你很棒。
她偶爾能聽到鋼琴聲和小提琴聲,偶爾亞瑟會唱她喜歡的《貓》。
她能在那兩把小提琴的琴音中,聽出屬於路德的琴音。
不是她不喜歡萊因哈特,但她得說,他選的曲子一點都不適合她這樣的寡居老人,太招她煩了。
路德維希是個好孩子,最少比起來總是親密無間的雙胞胎和紅發小笨蛋,他是她偏愛的那個。
但有時候她得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做得太明顯了。
她還聽了兩場球賽,這是個好提議。好像因為時差的關係並不是同時開賽的關係,所以她醒來的時候,聽到了不同的“節選”。
那天房間裡格外熱鬨,儘管她隻能聽到他們的討論,她還是辨彆出是英格蘭對陣德國的比賽。
她知道那場比賽,之前她很期許。
如果不是因為身體原因,她可能會遠赴柏林為她的小可愛加油。但她清楚地聽到了她的小可愛被安德魯問東問西,聽到波爾兄弟壞心地詢問路德維希支持哪個球隊,也聽到她的小可愛“解說”。
雖然她隻聽到了一段,但她聽到英格蘭並不怎麼順利。
她想告訴她的阿爾特:沒關係,又不是世界杯,這麼多年他們輸的還少嗎?
她還聽到了巴西和葡萄牙,讓她想到了那兩個說著葡萄牙語的小子。
他們很好。
在今天,她聽到伊芙告訴她,她考慮再生一個孩子,這是好消息,阿爾特一定很高興。
或許是因為帶著對新生命的期許,她醒來了。
所以她就看到了這一幕。
白色的身影趕走了那三個金發的家夥,然後她被他們包圍,聽著他們詢問她問題,接著呢?
她又睡著了。
當她真正意識清醒,視野不再模糊的時候,她想,應該過去好多天了,瞧那個笨蛋的胡子就知道。
她並非討厭維克多,但當他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的性格實在是太歡脫,像隻總想掙脫韁繩的野馬,但她得為他畫圈為牢,她得讓他意識到那些規則,讓他學會把自己層層包裹。
他不隻是他自己,他也是第六代威斯敏斯特!
她口乾舌燥,喉嚨裡的東西讓她不適,或者說那玩意兒已經快要把她的嗓子磨破了,每一口呼吸都帶著凜冽的被割破的痛感。
她無視了那些,對對麵的那家夥眨了眨。
在不能說話的時候,她隻能將“帶著你的眼淚和不修邊幅離遠點,打扮地像個正常人再來見我”這句話放在心裡。
身為他的禮儀老師,她怎麼能容忍這個?
“……所以非常成功,您會好好的,相信我!”
她眨了眨眼,算作回應。
但她後悔了,因為那家夥淚崩了……
天呐!
幸好格蕾絲在給她一個微笑後迅速地帶走了他,她看到了伊芙、西裡爾,以及亞瑟。
“我知道您現在肯定不適,也想喝水,但並不能滿足您。我在10分鐘後會為您用棉簽擦拭嘴唇,我也知道您的喉嚨不舒服,再幾分鐘會為您吸痰。您彆拒絕,我並不希望您被堵塞呼吸道,那會讓您更難受,請您忍耐,可以嗎?”
她知道折磨她的那玩東西是什麼,也知道喉嚨裡的是什麼,所以這就是她為什麼想要“從容”地離開。
畢竟早晚都會告彆這個世界,何不優雅道彆?
但她無法拒絕他的目光,也沒辦法拒絕他們為她做的一切。
她知道他這幾年看了很多腦外相關的書籍,管家克拉倫斯是個好管家,會勸誡自己的主人,但也會勸誡她這個客人。
(討厭的家夥)
她沒辦法拒絕,畢竟已經到這程度了,她還要讓他們拔了吸管嗎?
她被照顧得很好。
所有的不雅,所有的痛苦,在那些眼睛的注視下,她告訴自己,要忍耐。
在醒來的第二天早晨,亞瑟會為她讀《泰晤士報》,會告訴她,她關注的賽馬。
在她被吸痰後才一臉歉意地告訴她,他拒絕了約翰請求見她的要求。
約翰是她的遠房侄子,愚蠢到她連愚蠢這個詞都不屑用在他身上。
因為法律,她不得不讓這樣一個會辱沒家族榮耀的家夥繼承爵位。
但她不會給他留下哪怕1英鎊!
她動了動手指,在她的小可愛伸出手心後,緩而慢地在他的手心裡寫,OK。
他乾得好!
她發現她的小可愛有些不同,他的想要挽留,讓她那麼地高興。
他的主動拒絕,也讓她覺得開心。
在沒有“感悟”到它們是什麼之前,他就已經在那樣做了。
誰說他不懂什麼是感情呢?
安德烈醫生對她致以問候的時候,簡單地告知了她亞瑟的情況,這是一個她很欣賞的醫生。
最初讓她喜歡他的原因,是因為她看亞瑟的目光,並不是在看向病人,而是在看向一個孩子,一個他喜歡的孩子。
這得到了他們的信任。
她醒來的第三天比較熱鬨,波爾兄弟一起在她的臉頰左右親了一下,這讓她覺得很有趣。
安德魯有著一雙狗狗眼。
她從沒對任何人說過,但他很可愛,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
第四天的時候,她看到了克裡斯蒂亞諾和卡卡,他們剛踢完比賽回來。
他們的到來讓她意識到亞瑟應該去工作了。
他是個職業球員,而不是一個職業看護。
她得讓他知道,儘管他那顆大腦能讓他勝任很多工作,但那絕對不包括看護。
儘管醫院屬於韋爾斯利家族,維克多依然要為她的護工支付薪酬。
他不能取代彆人的工作,也不能讓對方不勞而獲。
好在這個時候她已經能不用再忍耐那根吸管,所以她能出聲告訴葡萄牙卷毛和巴西人——
帶走他!
他應該好好的休息,認真的工作!
*
克裡斯蒂亞諾和卡卡一行趕到醫院後終於見到了亞瑟。
他看上去還不錯,雖然有些憔悴,黑眼圈有點明顯,但是他看上去是那樣地不同,整個人身上像是有光。
然後他們要離開的時候,就帶走了這個像是渾身上下散發著光芒的小金毛。
他簡直耀眼極了!
克裡斯蒂亞諾沒忍住,這次先於更八卦的巴西人問他:“你怎麼了?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高興?”
“克裡斯你這樣認為嗎?”亞瑟看著他,那目光簡直能融化一切。
他隻能點點頭,沒錯,他看上去就是很高興,雖然他理解他為什麼高興,他爸爸那個時候如果……
雖然沒有如果。
但他總是能夠理解的。
亞瑟看著他們,他想,他可以告訴克裡斯和裡卡多——
在他被允許第一次進入重症監護室的時候,他就告訴勉力睜開眼睛的夫人。
他想任性一點,想讓她多陪伴他一些時間,他想讓她知道,他愛她。
他看到夫人眨了眨眼睛,不像一位老人,反而像個孩子。
那一刻,他很“開心”。
於是他說:“我覺得,我是’愛’著夫人的,我告訴了她。而且我對她有占有欲,我不想放任她離開,不想在她的葬禮上微笑致辭,我想用眼淚為她送彆。”
換一個人這樣說,克裡斯蒂亞諾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麼反應,可說出這句話的是亞瑟,整個人像是在發光的亞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