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很順從地將書放下,便是對著下人也不擺譜發脾氣,讓做什麼便做什麼,性子軟和得一塌糊塗。
她無需如何點綴就已經美得足夠讓人心折,稍加裝飾,竟隱隱有不敢讓人抬頭看的架勢。
周寅之美是一種聖潔的美,這份聖潔感主要來自於她眉心紅痣,也來自於她周身純潔清透的氣質。
她骨架小,很能藏肉,看著纖瘦,入手卻很豐潤。她慣於低垂眼睫,神情無害,顯得愈發有種悲天憫人、至忍溫良的慈悲,溫和之中浮現出一種人世無有的神性。
“女郎真該去廟會上扮觀音。”妙華看直了眼,說罷自啐了一口,“我胡唚的,女郎莫要放在心上。”她說完便感到自己這話實在冒犯,女郎是什麼樣的身份,怎麼會去廟會上扮觀音。
周寅柔和地笑:“不會。”她視一切苦難為修行,對任何事物都不會動怒。
一行人在一顆珠中齊聚,乘轎輦向太苑去。
太苑之中難得熱鬨。
女孩子們本就是瑰寶,悉心打扮後站在一處將整座太苑都襯得熠熠生輝。
沈蘭亭國色天香,旁人亦有她所沒有的獨特,誰都不比誰差。周寅聖潔,戚杏端莊,林詩蘊孤高,許清如秀麗,談漪漪可愛。
直至午時,魏夫子準時到場。
待他站定,女孩們紛紛站好,沈蘭亭站在最前,伴讀們皆站在她身後。
“正衣冠!”內侍唱禮。
魏夫子肅著臉到沈蘭亭麵前,象征性地為她理理衣袖,而後到其餘女孩跟前一一效仿方才行事。
待為每人正過衣冠,魏夫子鄭重道:“先正衣冠,後明事理。”
女孩們齊聲答謝:“多謝夫子。”
魏夫子到現在依舊很適應不了女孩子整整齊齊的說話聲,忙擺擺手示意夠了。四下是一片善意的笑聲。
內侍再唱:“盥洗!”
一群手捧金盆的宮人早已等在一旁,聽人唱禮,便有序而來,一一對應。
女孩兒們各自上前一步,到麵前的金盆處卷起衣袖,浸手入盆。盆中水正溫,女孩子先洗手心,後洗手背,而後用帕子將手擦乾。
魏夫子點點頭:“日後去雜存精,專心致誌。”
“是。”
盥洗畢,內侍再唱:“叩首!”
捧盆的宮人們退下,有宮人抬著下鋪紅布上放孔子像的桌子而來,並向各女郎身前放了蒲團。
包括沈蘭亭在內,所有女孩徐徐下跪,向孔子像九叩首。
向孔子像叩罷,眾人又麵向魏夫子,再行三叩首。
因是在太苑求學,束脩由皇家發放,不過禮不可廢,宮中還是預備了民間的六禮束脩交給每人,算走個過場。
魏夫子顯然是收慣束脩的,眉頭都不抬一下,回贈了每人《論語》、蔥、芹等物,這自然也是宮中預備好的。
“奉茶!”內侍唱到最後一樣禮。
女孩們按順序向魏夫子奉茶後便立在一旁待他訓話。
魏夫子禮節性地各抿一口茶,才看一眼乖乖垂頭聽訓的女孩子們,心情複雜。
喝了拜師茶,他就是這些女孩真正的夫子,他是頭一次收女孩做學生。原先皇上命太苑收晉陵公主為徒,太苑中的夫子們都不樂意攬這個差事,最後掣簽決定。
魏夫子手氣最差,做了沈蘭亭的夫子。
說實在的他們不願做晉陵公主的夫子多少有些看不起女孩兒之嫌。姑且不說晉陵公主是不是臨時起意要學,便是她真心要學,女子學了又能如何?並無前途可言。
然而這幾天下來,便是嬌貴如晉陵也不曾抱怨過苦累,更不必說春暉堂中還有幾個真心向學的。
魏夫子一直提倡有教無類,見她們果真願學,終究是收了她們做學生。
他忽然不願說什麼長篇大論的場麵話,真心實意道:“好好念書,無論爾等日後如何,都能從中受益匪淺。”
他感慨萬千,麵前的女孩子們日後不出意外多是要嫁人生子的。即便如此,他依然覺得讀書對她們有用。
但很快他便後悔這麼說,有的時候人懂得越多,反倒會越痛苦。所謂慧極必傷,當作如是。
魏夫子心中百轉千回,女孩們卻不知他想法,聽他真誠囑咐,皆認真聽了答道:“多謝夫子。”
麵對一雙雙帶著真摯感謝的眼,魏夫子陡然慚愧,為自己過去並不坦蕩而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