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
這是薛海的第一反應。
而小皇帝似乎也完全沒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施施然抬腳,與顧琮一道,沿著溪水向下走去。
雖已經被迫上了席瑾瑜的賊船,可他畢竟是禁軍統領,塵埃落定前,總不能叫小皇帝真在自己手裡出事,薛海無法,隻得硬著頭皮跟住。
避暑行宮這樣的地方,自是安全得很,莫說猛獸,連隻稍大點的狐狸都見不到,漫無目的地七繞八繞,對方好像真的是在散步,從始至終,提著一顆心的薛海都沒等來小皇帝對自己施壓。
反而在這禁止任何人擅闖的山裡,聽到了不屬於他們的交談聲。
其中一道音色很耳熟,是薛海前幾日才見過、甚至大罵一通的“準女婿”,安王席瑾瑜,另一道,他亦有印象,在來行宮的路上。
萬萬沒想到自己精心挑選的密會地點露了餡,席瑾瑜正一臉溫柔,伸手去扶跪在自己麵前的人影:“你受苦了。”
“主子言重。”
內心憋著股怨,裴一難得忤逆,避開了對方:“尚未恭喜主子即將迎娶新嫁娘,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吉祥話,卻品不出一絲祝福之意,酸味撲麵而來,濃重得幾乎有些嗆鼻。
席瑾瑜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頭。
禁足靜雪軒的日子,肉眼可見地,讓對方憔悴許多,人瘦得不像話,嗓子也啞了,與早先王府裡那個蹲在樹上、悄悄摘花偷看他的漂亮暗衛大相徑庭,更沒有往日乖巧,瞬間將席瑾瑜本就不多的柔情消去三分。
但他仍舊耐著性子:“權宜之計罷了。”
“一切都是為了救天下於水火。”
“隻苦了我的小裴一,”指腹輕輕拂過青年臉側,席瑾瑜溫聲,“瘦了。”
印象裡,在自己沒進宮前,主子也常有這樣與他親近的時候,倏地,梗在裴一喉間的那口氣忽然散了,鼻尖酸酸的,眼眶也泛了紅。
“怎麼哭了?”最擅利用自己這一副多情皮囊,席瑾瑜明知故問,安撫,“再等等,本王很快便接你回府。”
回府。
這無疑是裴一此刻最渴求的事,可深宮裡的磋磨,終究讓他不再天真:“很快?主子要動手了嗎?”
自打知曉此行隻有禁軍伴駕,裴一心裡便隱隱有了猜測,然而,弑君奪位,終究名不正言不順,保皇黨一脈絕對會極力反撲。
席瑾瑜又何嘗不明白這是下策,若有的選,他怎會讓自己落人口實?無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拖下去,除了動搖軍心毫無好處,幾百年間,宸朝從未有女子稱帝的先例,隻要席冶一死,讓先帝一脈絕了後,其他的,都可以再商量。
“是,”仗著環境隱秘,席瑾瑜頷首,“但將全部賭注都壓在薛海身上,我多少仍有些忐忑。”
頗有距離感的本王變成了我,裴一頓了頓,抬頭:“若主子信得過屬下,屬下願替主子分憂。”
席瑾瑜:“如何分憂?”
裴一:“自然是提劍殺了那暴君,還天下太平。”
咚咚。
心臟跳得飛快,薛海隻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什麼都沒聽到。
可這到底是奢望。
半明半昧的暮色中,一襲紅衣的小皇帝回過頭,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沒有震驚,甚至沒有憤怒,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遠處的對話還在繼續:“……若屬下殺了暴君,主子可否答應屬下一個要求?”
不經自己之手殺了席冶,是此事最好的發展,亦是席瑾瑜冒險與裴一見麵的原因,耐心地,他應:“你說。”
“屬下想永遠陪在主子身邊,無論主子是何身份都一樣,”緊緊地,裴一攥住了席瑾瑜的衣袖,“暴君沒有碰過屬下,屬下依然是……”乾淨的。
本能地順著對方的力道起身,後麵的話被意料之外的擁抱堵在喉嚨中:“你的心意,本王又怎會不清楚?”
巨大的喜悅將他淹沒。
試探般地,裴一望進男人深情款款的眸,大著膽子,湊近對方:“那與薛小姐比呢?”
席瑾瑜:“她如何能與你比較。”
接下來,交談聲漸弱,取而代之的是一點模糊的水聲和悶哼,未等席冶蹙眉,一雙大手便適時捂住了他的耳朵。
在場皆是成年人,縱然隔了段距離,又有樹枝灌木擋著,依然不難猜出發生了什麼。
薛海麵色漲紅,脖頸青筋鼓起,牙齒也緊緊咬著,好在理智尚存,等席冶帶頭、趁著主角攻受意亂情迷原路折返走遠了,才一拳打在樹乾上,指背流了血,葉子簌簌掉落滿地。
偏席冶故意火上澆油:“如此緊要關頭仍不忘與情人私會,薛統領還真是找了個好女婿啊。”
薛海嗓音嘶啞:“陛下早就知道?”
話剛出口,他便想起了那日朝堂上、被自己拋在腦後的古怪。
——左右都一樣,又有什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