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邵衣回了家,多晴正好來送燒雞。燒雞不是沈懷楠送的,而是林姑娘送的。多晴殷勤的道:“九姑娘,吃了您給的方子她好多了。”
“這燒雞是她送您的,她做燒雞最是好吃。”
折邵衣接過燒雞聞了聞,“好香——你吃了多少年?”
多晴有些臉紅,“好多年了,您也知曉,她愛慕小的嘛。”
折邵衣忍俊不禁,而後問,“你家少爺今日又去十皇子府了?”
多晴點頭,他也好奇呢,“最近十皇子殿下不知怎麼的,總請了我家少爺去,我家少爺去,盛九少爺便也去。”
折邵衣:“我知曉了。他這一去,怕是晚上很晚才回,我這裡有從宮裡帶來的果子,你拿回去,用冰裹住,一些送去昌東伯夫人那裡給她和懷東,一些拿回去,你跟你加少爺分著吃。”
姚黃正送了果子去文遠侯其他主子處回來,看見多晴手裡提的,她打趣道:“以前你總貪吃,是有了燒雞連主子也記不得,如今你可要記得人家林姑娘,一個大男人,彆吃獨食。”
多晴臉紅,笑著道:“你們都知道啊。”
他以為都不知道呢。既然姚黃和折九姑娘都知道,少爺想來也知曉。哎,真是愧疚——早知道,就分一隻雞腿給少爺了。
多晴笑著走了,折邵衣便問姚黃,“我這幾日忙得很,八姐姐那邊有消息嗎?”
姚黃:“沒有,不是瞧不上八姑娘的,就是八姑娘瞧不上他們,瞧到現在,趙姨娘都慌張了,這不,今日您不在是沒瞧著——”
她壓低了聲音,“趙姨娘都求到咱們姨娘這裡來了!”
折邵衣:“……”
“姨娘沒有頤指氣使吧?”
姚黃就笑出了聲,一邊給她撩簾子,一邊道:“還頤指氣使?往日裡兩個人吵了罵了打了,活跟冤家一般,今日趙姨娘一來,恭恭敬敬的,諂媚討好,她倒是坐不住了,屁股都跟燙著了似的,坐得不安穩,慌張的很。”
其實姚黃的描述並不貼切。周姨娘跟趙姨娘鬥了十幾年,仇恨是種進骨子裡的。趙姨娘如今這般,她可燒了不少香,求著菩薩多咒咒她多病多災,喝水嗆著,吃飯噎著,躺在床上哭著下不了床。
她家的女兒如今多好,那是見過皇後娘娘,太子妃,為寧安公主守過墳的人!哪裡是隔壁趙老娘們的女兒可比的。
八姑娘找不到好的夫婿,她沒那麼惡毒詛咒人家找不到,但也許過願讓她彆那麼好找到。總要有波折,是吧?
結果菩薩顯靈,哎喲喲,果真是婚事多有波折!
於是趙姨娘來的時候,她就想要嗤笑一番,但臨頭一想,嗤笑不行啊。罵趙姨娘可以,但是說八姑娘就不好了。
雖然說她們兩個經常吵架,但是邵衣跟八姑娘還有七姑娘三人是姐妹,姐妹一體,將來嫁出去了,她沒個兒子傍身,邵衣也沒兄弟可以撐腰,還是要仰仗這些兄弟姐妹的。
那關係就不能壞了。所以之前她和趙姨娘吵架的時候,兩人從來不說小輩,隻朝著對方的相貌和人品攻擊。
她的笑就收回去了一些。但心裡是想笑的啊,就憋著,憋著難受,坐都坐不住了,隻好站起來裝著走路,背對著趙姨娘笑。
一轉身,臉就憋著。
趙姨娘還不知道她!很想譏諷一句你憋尿呢!但此時此刻,她還是低頭,“周姐姐,妹妹這些年不懂事,您可千萬彆見怪。”
周姨娘噗嗤一聲沒忍住,便笑出了聲。結果一抬頭,就見著八姑娘從院子裡麵過,仿佛似乎大概依舊往這邊看了一眼,周姨娘開始惶恐不安了。
憋了這麼久,可彆被看見了,那便功虧一簣。
於是更加惶恐不安,好聲好氣的送走了趙姨娘,便繡花樣子也不畫了,隻等著折邵衣回來。
等人回來了,見她還在外麵說個不停,便著急的在門口等著,姚黃一撩簾子,她就忍不住了,“你也不知道快些進來。”
又瞪姚黃一眼,“我在等你們姑娘,你就不知道告知一聲?”
姚黃吐吐舌頭,“姨娘,奴婢也不知曉您的心思啊。”
周姨娘擰她的手,“死丫頭,如今膽子也大了。”
姚黃笑著跑開了。
周姨娘就拉著折邵衣進裡屋,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垂頭喪氣的道:“之前還想著好好奚落她一頓,如今可好,她來了,我坐也沒坐一會,什麼話都沒說,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最後笑臉相迎送人家走?”
想起來就憋屈!
周姨娘恨恨的捶了一頓桌子,“我真是沒用,這種好機會沒好好數落她,反而惴惴不安。”
一輩子的仇敵了,機會送到跟前來沒抓住,周姨娘在女兒沒回來之前惶恐害怕,女兒一回來便委屈憤怒,氣急攻心,竟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折邵衣:“……”
如此氣麼!
她趕緊叫大夫來,大夫來了,倒是沒說是氣的,而是道:“這是吃了多少冰酥子啊?”
“又在這冰缸邊待著,外麵熱,裡麵涼,她心裡又急,這才驟然心火入臟,也不礙事,養幾天就好了。”
折邵衣這才放下心來。等送了大夫走,天也黑了,她轉身去看周姨娘,就見她還記掛著事情呢:“邵衣啊,你幫我想想,八姑娘到底看見我笑沒?”
折邵衣笑出了聲。
“沒有,要是有,依照她的性子,必然早上門來找我了。”
周姨娘這才哎了一聲,拍拍胸口:“我也這般想。”
她撇嘴,“她那眼高於頂的性子,哪裡受得了我這般的人嘲笑她哦。”
折邵衣就給她倒熱水,“您可彆埋汰人家了,剛剛又嚇得要死。”
周姨娘哼哼唧唧的應了,折邵衣倒是出了門去隔壁找折萱衣,兩人相視一笑,倒是知道彼此的意思。
折邵衣小聲問,“你瞧見我姨娘笑了?”
折萱衣白了她一眼,“笑成那般,我還能看不見。不過你姨娘嚇著了吧!但你彆怪我,我可不知道她會嚇著。”
折邵衣便問,“你怎麼想的?按理說,英國公夫人不會給那些不好的人家散帖子,必然是配得上你的才會請了來。怎麼,一個也沒瞧中?”
折萱衣:“什麼瞧中不瞧中的,我如今的心氣可一點也沒了,隻漸漸的沒了興致。”
她低頭道:“哎,我也不知道怎麼了,隻覺得自己有些累。”
折邵衣直言不諱,“你可千萬彆說累,母親那麼個人,為了你的事情可是回回都應承去筵席,你累她更累。”
折萱衣聞言笑著道:“我這輩子都感激母親。”
倒是不提之前掛在嘴邊的文遠侯。此時此刻,她再不是那個孺慕著父親的女兒,而是帶著一股審視去看待這些年父親對她的寵愛。
頓了一會,才道:“你說的對,母親有仁善之心,父親倒是假惺惺的。”
哎喲!折邵衣差點一口水噴出來,她道:“我是忙了一陣子,咱們也確實幾天沒見,但你怎麼,怎麼就突然憤世嫉俗了起來?”
折萱衣再次翻個白眼,往床上一躺,將帕子往臉上一蓋,十根如蔥一般的手指頭覆蓋在帕子上,將臉遮蓋起來,歎氣道:“你不在家裡,自然不知道……父親他,他又看上了一位出淤泥而不染,懷才不遇的奇女子。”
折邵衣:“……”
什麼時候的事情?
她坐過去,“我怎麼不知道。”
折萱衣:“就這幾日吧,還是七姐姐跟我說的,她說彆指望父親為我操心了,他自己又要為了銀子操心了。”
折邵衣嘖嘖稱奇,“父親也真是……這才好了傷疤幾日啊,七姐姐拚了多大力氣才讓他收手,好嘛,舊的去了,新的又來了。”
折萱衣仿若大悟一般,看著窗外道:“小九,你說——這來來去去的,母親為什麼能容忍呢?”
折邵衣一聽她問這個,便眉毛皺也沒皺,道:“你說這個啊……這自然是因為母親覺得他省事。”
“父親他雖然自持才傲,但是心懷一顆善心,對兒女們都還好,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因著銀錢,還要對母親笑口常開,不打人,不賭銀錢,尚且還有一點四處交際的好處,這裡寫信,那裡寫信,其實也給家裡謀了好處的。”
她道:“不愛便無傷,母親比你活得清楚。”
她想了想,還是道:“你經曆的事情少,不過是父親辦了兩件荒唐事便成了這般,那你以後怎麼辦?”
“人間的荒唐事多得是。”
折萱衣低頭,“我就是解不開這個結。”
“你難道不氣麼?”
折邵衣就看了她一眼,突然笑著道:“我說了,無愛便無傷。”
受過寵愛的人,才敢說受了傷。沒受過寵愛的人,是沒有脾氣的。
她站起來,“你既然無事,我便先回去了,我如今事情多得很,明日還要去澹台府,先生要考東西的。”
折萱衣也明白自己說錯話了,乾巴巴的道:“你如今是真好了,你會更好的。”
折邵衣笑起來,“是啊,風水輪流轉,如今總算是轉到我這裡了。”
她要走,魏紫畢恭畢敬的給她撩開簾子,趙姨娘早等在外麵了,笑盈盈的諂媚,“九姑娘,這是我做的荷包,裡麵放了驅蚊草,您常在外頭走,可彆讓蚊蟲咬了,來,拿著拿著。”
折邵衣行了半禮接過荷包,“姨娘,多謝你。”
趙姨娘送她,“您可要常來,多勸勸你八姐姐,她就是個蠢的,沒有你看得清,這夫婿麼,隻看家世便好了,看其他的做什麼。”
她歎氣,“再挑下去,夫人都怕惱人了。您要是……要是太子妃娘娘那裡能說上話,也幫她說說好處,萬一呢?”
折邵衣哎了一聲,“我知曉了。”
姚黃在不遠處瞧見了,過來迎她,“姑娘,您說,奴婢以後在丫鬟群裡,是不是也算這個了?”
她豎起大拇指。
折邵衣:“……你看看姨娘,她還躺著呢,你覺得你跟她比如何?怕是還不如她。”
姚黃:“那不一樣,奴婢去過皇宮和澹台府!”
她還跟著楊媽媽學了不少東西呢。
兩人一邊說一邊回去,周姨娘等著呢,她好打聽,“八姑娘到底怎麼想的啊?”
折邵衣:“沒怎麼想,就是……可能看見父親那個樣子,對嫁人很失望吧?”
她笑著道:“她是父親教養出來的,最喜歡的不是趙姨娘,而是父親,父親言而無信又去逛窯子,她自然會失望。”
折萱衣自小詩書比彆人強,心氣也高,父親一而再再而三的這般去青樓不顧家,也不顧她,她自然是失望的。
周姨娘先是嘖了一聲,然後慢慢的回過味來了。
七姑娘為了這事情,鬨了一場大的,八姑娘為了這事都暫時不想成婚了,倒是自家的姑娘,吃好喝好,絲毫不見傷心。
周姨娘喃喃道:“你……你不傷心啊?”
折邵衣拿出一本書歪著看,聞言抬頭,笑著道:“傷心什麼,又沒花我的銀子,我的銀子都給姨娘存著,將來買宅子買地,讓你出去做個富裕的老夫人”
哎喲,這可好,周姨娘立馬其他的就不想了,趕忙坐過去,“要是能做個富裕的老夫人,我這輩子就值了。”
想到這裡,她就拿出自己的花樣子給折邵衣看,“你看看,這個能賣多少銀子啊?”
她也想賺銀子補貼女兒。
折邵衣還是會刺繡的,她道:“好看的緊。”
她想了想,道:“姨娘,你的繡技可真好。”
周姨娘嘴角翹起,“那是,我年歲小的時候,可是想著靠它吃飯的,哪裡敢不好。”
折邵衣:“那你的造化來了。”
周姨娘:“哦?”
折邵衣:“我正幫太子妃娘娘打理嫁妝鋪子呢,她最近想開一個繡坊,便想讓我試試手——”
周姨娘先皺眉,“讓你做生意?”
折邵衣:“我哪裡是做生意的料子,隻不過是幫著管管賬罷了。”
周姨娘就激動的很,“那你要好好管著,彆讓人給蒙了眼睛。哎,哎,太子妃娘娘也太信任你了,你這般小,如何幫她打理嫁妝哦。”
她聲音越來越大,折邵衣連忙捂住她的嘴巴,“彆跟其他人說。隻是我想,既然我管著的,你的花樣子又好,繡品也好,不如就送了去,沒準能得更多的銀子。”
周姨娘也覺得好。
“那你跟懷楠說說,彆先托付了他,再說不給他,讓他白上心一次。”
折邵衣哎了一聲,“我知道了。”
周姨娘便覺得這日子過得有勁頭了,連忙讓折邵衣回去睡,她要畫花樣子了,準備個鹿鳴春日的紋樣。
折邵衣便回去,晚間果然沒有等到沈懷楠來,多晴還特意過來解釋了,“十皇子留了三少爺喝酒。”
折邵衣:“嗯,知道了,你記得煮醒酒湯。”
多晴:“哎,小的知曉。”
然後就去接沈懷東,沒一會就垂頭喪氣的領著沈懷東過來了。折邵衣好奇,“怎麼了?”
不是應該直接回家去,怎麼又來他這裡了?
多晴麵露難色,“四少爺說要見見您才回。”
他也沒辦法啊。
沈懷東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九姐姐,你彆生我三哥哥的氣,他喝醉了,弟弟我會勸誡他的。”
折邵衣:“他喝醉了?”
沈懷東:“是啊,一身酒氣。”
折邵衣就笑:“你這般拐彎抹角的告他的狀,你三哥哥怎麼傷你心了?”
沈懷東身子一僵,低頭道:“昨日本是說好要講功課的,誰知道一回來,他就睡著了,一身酒氣。”
折邵衣摸摸他的頭,“你放心,我替你訓他。”
沈懷東高興的走了。
折邵衣卻開始有些迷惑。懷楠最近有些不對。
他對十皇子的態度不對。
……
而這邊,沈懷楠深夜回到屋子裡,多晴伺候著他洗臉,一邊端水一邊幸災樂禍,“少爺,您可消停些吧,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沈懷楠今日跟十皇子周旋一整天,有些精力不濟,他問:“怎麼了?”
多晴便這般如此如此這般說了沈懷東告狀,道:“不過九姑娘說您,您也彆生氣,隻管聽著,男人嘛,在外麵喝了酒一身酒氣回家,總要被說的。”
沈懷楠:“……你倒是挺懂。”
他笑了笑,喝完醒酒湯,堅持洗完澡,這才躺在床上。
這幾日十皇子時不時就約了他去十皇子府上喝酒,盛九也跟著,三個人喝酒,沈懷楠便婉轉打聽十皇子的事情。
多探聽一些,就多知道一些跟上輩子不同的事情。
他也好去對比這些東西,萬一能理清楚一些思緒,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呢?
比如說這酒。
十皇子府上的酒是特釀的。這個沈懷楠知道,兩個人上輩子在一起喝酒的時候十皇子就說過,他說的說辭沈懷楠現在還知道。
他說,“這酒叫苦酒根,用埋在地上的木槿花做酒釀添綴,喝起來有一股苦味,但是再喝就甘甜了。這就叫苦儘甘來,就跟我們一般,總有一日會爬上高位,做個自由自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