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不得不慎重一些。這實在是太過於重大了。於是還是沒有說出沈家的名號,隻讓李楚安去了鹿山書院。
他把人帶回去,敲鑼打鼓,召了不少同窗來,然後跟他們道:“此人正在被追殺,身世可憐,你們且幫我看著,彆讓他出意外。”
學子們自然要問問是什麼身世,為何被人追殺。
王雨就說了一遍,眾人驚訝,憤怒,看著已經整個人暈頭轉向傷心過度的李楚安,都說要儘自己的一份之力。
“吾輩讀書人,哪個不是想要做官的?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如今看見這種慘事,自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王雨就點頭,“大家都想想辦法。”
有權有勢都去了國子監,但也並非鹿山書院沒有權貴,於是,家裡在京都做官的幾個人就被叫了進來。
一頓商量,本來先是想去稟告山長——後來又怕山長怕事,不肯出力,於是就分頭行動。
家裡有官身的回家,沒有的寫信去給親朋。
這事情要鬨大,對方反而不敢動。
倒是沒人覺得李楚安在說謊,這東西實實在在,一家人是死是活,好查的很。
如果他說謊了,他們不過寫了幾封信受騙而已,但若是真的,此時怕是要翻出風浪來。
王雨這才回去拉上沈懷東,上了沈家的門,然後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沈懷楠和折邵衣。
碰巧盛瑾安和寧平公主也在,於是四個人都聽說了這件事。
沈懷楠當即誇王雨,“你做的很好,是個聰明的孩子。”
王雨有些不好意思,“這也沒什麼,隻是你們如今官職越大,沾染的是非越多反而不好。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彆人下的套,我不敢直接領回來。”
折邵衣也誇他,“這種一州知府侵占他人土地的案子,一般都要惹起朝廷動蕩,這事情既然大多數人都知道了,就是一件明案,自有三司審查。”
沈懷楠點了點頭,安慰他,“你不用擔心,這事情你已經做到了最好,也救了他一條命。”
書院是最好的藏身之所。學子們永遠是朝廷最要去保護的人,如果殺手膽敢潛藏進書院動手,那牽扯的東西就多了。
這後麵一層又一層的關係足夠讓他們敬畏,不敢輕易下手。
沈懷楠再問沈懷東,“你跟他遇見的時候,有什麼特彆的事情發生嗎?或者是巧合?”
沈懷東明白他的意思,這事情實在是有些巧。他仔細想了想,然後搖頭,“是正常碰上的,我們兩個人在客棧裡麵吃酒,然後就開始說話。”
其中倒是沒有任何的異常。但是三哥都這樣問了,說明這件事情實在是不簡單。
沈懷楠就跟他們兩個小的說,“這事情要麼是巧了,偏偏讓你們遇見,說明這個李楚安運氣極好,如若不然不是遇見你們,怕是這條命就沒了。”
然後道:“要麼是人為的,有人想把這件案子給我,讓我去查這裡麵的東西。”
但無論是怎麼樣,這個李楚安應當是清白的,他跟沈懷東碰上的時候,應該不知道自己全家被殺了。
沈懷楠就說:“既然這事情是你們碰到了,也不能逃避,隻當是交朋友去幫助他吧。”
兩個小的應下,等他們走了,盛瑾安這才說,“無論真相如何,這一樁滅門慘案確實讓人聞之不忍,該幫的還是要幫。”
沈懷楠:“這件事情鬨大了,就是刑部京兆府和大理寺的事情,戶部管不著,五城兵馬司也管不著。”
折邵衣聞言看了看盛瑾安,“如此一番折騰,肯定不會草草結案,且寬心吧。”
他們怕盛瑾安亂來。
寧平公主就帶著盛瑾安回家,屋子裡麵這才隻剩下夫妻兩個。
沈懷楠和折邵衣對視一眼,然後異口同聲地說了同一句話:“會不會是陛下?”
彆的皇帝可能不會做這種事情,但是陛下是有可能做的。他極有可能是想動一動賦稅了。
沒有誰比他們兩個更明白陛下的這份心思了。
但是現在明顯時機未到,沈懷楠斟酌,“如果這件事情由我來揭發,會有什麼後果?”
折邵衣想了想,卻道:“我們換個方向想,不要總著手在侵占土地上,不然總是想到賦稅,不如就隻看崖州知府背後的人是誰,也許陛下想動的是這背後的人呢?”
崖州位於西南方向,實在是偏僻。崖州知府沈懷楠沒有見過,更沒有聽說過,好似這個人平平無奇,沒有政績,也沒有過錯。
而且崖州位置極好,沒有洪水,又沒有天旱,周圍是有大河的。
隻是不適合種糧食,所以那邊的人也窮苦。
李楚安家有不少的地,也算是大戶人家了。
沈懷楠第二日就去查。
另外一邊,沈懷東和王雨也到了鹿山書院。他們兩個人去看李楚安,發現他躺在床上正在寫狀書。
一字一句皆是父母親人的命,看著極為可憐。
如此重大打擊之下,李楚安隻在剛開始的時候一蹶不振,現在已經緩過來了。他先跟兩人道謝,“若不是你們,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又道:“沈賢弟,我知道王兄弟是鹿山書院的學生,你……”
若是高官子弟,如今這種情形,肯定是要厚著臉皮求一求的。
沈懷東便道:“我父親是昌東伯,有一位兄長在戶部任職。我已經把你的事情告訴了他,他說你家的事情涉及到了知府,又有侵地案,會是三司會審,不用擔心。”
終於聽見了一句肯定的話。李楚安喜極而泣,“好,好,我全家的性命終於可以沉冤得雪了。”
沈懷東卻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判案子講究證據,現在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隻有李楚安的猜測,如果崖州知府死不承認,說那田地是李家賣的,便也沒有什麼沉冤得雪的話了。
他回到家以後問沈懷楠,“會讓他家死去的親眷含冤得雪嗎?”
沈懷楠昨日還不敢說這句話,今天卻敢說了。
他今日在戶部也一直聽著同僚們說崖州知府案,甄大人還過來跟他示好,“我怎麼聽說,這崖州知府跟壽國公有點關係呢?”
沈懷楠當時就毛骨悚然。
壽國公是皇後的母族。
沈懷楠拍了拍沈懷東的肩膀,“彆擔心,如果此事是真的,肯定會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沈懷東把自己猜測的東西說出來,“萬一對方不承認呢?萬一沒有太多證據呢?”
沈懷楠笑了笑,“不可能,你放心吧。”
甄大人說完之後,他就去查了。意料之外的好查,這崖州知府叫做裴餘慶,是崖州本地人,長平三年的進士出身,回到崖州做官,先從知縣做起,然後一路做到知府,其中曆經十五年,在崖州勢力根深蒂固。
但一個外放的官員能一路走的這麼順,在朝堂肯定是有人的。他背後就有皇後的母族,壽國公周家。
皇後家裡極為有錢。這個有錢,不是一般的有,而是非常多。折邵衣每回去皇宮裡麵,皇後都送金條。
沈懷楠當時還以為是她的喜好問題,如今想來,壽國公家裡的銀子,應當不是一般的多。
壽國公在老壽國公還在的時候還是將軍,後代卻不成了,隻一味喜歡斂財,如今家裡的人隻有一支在做官,其他的人都在做生意。
生意做的很大。
壽國公——也就是皇後的兄長賦閒在家,他的大兒子任外放的地方官,也是一州封疆大吏,這些年做的很不錯,在當地有很好的官聲。
當年,北城修建貪汙案裡,五皇子鋌而走險從裡麵謀取大量的銀錢,也是因為他確實沒有錢。但是太子可以隻想貪一點,而這麼多年一直都不缺銀子用,也是因為皇後母族有錢。
源源不斷的銀子進了太子的口袋,太子就可以給他們行方便。
如今,皇後母族怕是要廢了。
沈懷楠能查出來的東西,其他人自然也查的出來。雖然這麼多年來,崖州知府跟周家都是暗地裡來往,可是此事一出,這個來往立馬就變得有跡可循,這就非常奇怪了。
沈懷楠猜著十有**是陛下乾的,其他人沒那力量。
太子馬上讓沈懷楠進宮。他把智囊團全部招在一塊坐下,開始大罵特罵崖州知府貪得無厭,然後又說,“這種人,就是囂張慣了,以為天高皇帝遠,又一手遮天,所以殺人放火這種事都不知道永除後患,實在是愚蠢。”
“殺人就殺人,怎麼還漏掉一個,真是一群傻子!”
太子非常生氣,殺人滅門如今已經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了,崖州知府死不死也無所謂,他現在隻需要保住壽國公家。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沈懷楠。但是沈懷楠緩緩搖了搖頭,他現在也是一籌莫展。
何況這件事,彆人可能沒有猜到,但是他猜到是陛下做的。他想了想,道:“殿下,臣在想,會不會是五皇子殿下……”
極有可能。
太子又開始罵罵咧咧了。
但是此事鬨得特彆大,就算是五皇子做下的,也沒有任何辦法。
這件事情已經上達天顏。
太子一顆心拔涼拔涼的,皇後也著急,她好幾次去了陛下的寢宮卻總是被攔住,足夠可以說明陛下的態度。
她沒有辦法,叫了太子和太子妃一起過來商量。太子妃搖搖頭,“此事怕是難了。”
她還是很喜歡皇後的,皇後之位,也隻有皇後坐著,太子妃才放心。
所以不論壽國公如何,皇後都不能有任何損傷。她細細給皇後分析,“如果陛下責備與您,那才是他生氣了。但如今他沒有說,便這件事情不與你相乾。”
她道:“無論您的母族有沒有犯下滔天的罪過,您都是皇後。”
太子在一邊聽著,覺得太子妃說的極對,於是連忙點頭,“兒臣也覺得是這樣。”
太子妃看他一眼,然後迅速轉頭,又對皇後說:“母後,我們打開窗戶說敞亮話。崖州侵地案裡,不僅僅是地的事情,還有李家全家人的性命。”
“幾十口人命死不瞑目,若真是崖州知府做下的,而崖州知府暗地裡又是舅舅的人——咱們都不是傻子,怕是這件事情,十有**跟舅舅有關。”
“他為什麼要侵占彆人的土地?是給誰斂財?這背後又有什麼其他的事?您久居深宮,不得而知,也不知道他們的真麵目,但您卻有做決定的權利。”
“兒媳覺得,您現在不該是想著救他們,而是他們一旦跟這件事情有牽扯,你要想的是寧幼,她馬上就要說親事了,母後……”
太子卻覺得這話有些怪。他馬上反駁,“這件事情分明就是崖州知府做的,跟舅舅一家有什麼關係?兒臣覺得,此事無論如何也不能是舅舅做下的。”
太子妃靜靜看過去,“殿下,難道您還不明白嗎?這件事情就是舅舅示意做下的。”
太子站起來就罵,“孤看你才是不明白,如果舅舅一旦完了,咱們東宮也會失去一條臂膀。”
太子妃看向他,“那李家幾十口人命怎麼說?難道就白死了嗎?”
太子,“最壞的打算就是讓那個崖州知府去認罪,攬下所有的罪責。”
太子妃譏諷笑出聲,“你以為天下人都是蠢笨之人嗎?明眼人一查就知道了,陛下難道會蒙在鼓裡嗎?殿下,您即便是想要留住壽國公,也要看看陛下的意思。”
這句話一下子就擊中了太子的要害,因為他現在根本不知道皇帝的意思。
如果是父皇想要折斷他的臂膀……
不,父皇不會的。他還是更相信是老五做下此事。
太子愁眉苦臉,皇後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心裡卻有了打算。
如同太子妃所言,既然陛下都已經攔住她不準進承明殿了,說明他極有可能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收拾她娘家一族。
跟陛下幾十年,她知道陛下是個有決斷的人,也不是一個心軟的人。
娘家已經如此,萬萬不能再失去了皇後之位。
她深吸一口氣,道:“就如太子妃所言吧。”
太子想要再勸,但是皇後卻已經累了。她心中痛苦萬分,舍棄自己的娘家已經讓她沒有任何精力再應付任何人。
太子隻好退出去。一回到東宮就暴跳如雷,指責太子妃妖言惑亂皇後的心,母後本來就是個軟耳朵,根本聽不得彆人的勸,如今好了,竟然三言兩語就被太子妃挑撥。
他道:“你真是頭發長見識短,此事還沒有到結案的時候呢,什麼都可以改變,你就迫不及待地挑撥母後,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太子妃卻一點也不想理他,隻道:“殿下,你若是聽我的,這一關也許還能不被傷及到,如果你上跳下躥,惹怒了陛下,你想想五皇子和十皇子的待遇……”
太子猶豫了。
但他真的不想放棄壽國公。
他把沈懷楠叫過來,問,“那個李楚安是不是跟那個王五的兒子一起住在書院裡?”
沈懷楠點頭,“是。”
太子小聲的說:“那你瞧瞧……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他——”
他的手在脖子上麵比劃了一下,沈懷楠直接就跪了下去。
他這回是真嚇著了,萬萬沒想到,太子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都這時候了,竟然還想著殺人滅口。
你當陛下的暗衛是死的麼?
他直接接磕頭磕上了,“殿下,此事萬萬不可,臣不是不願意為您分憂,而是這背後的事情,您還沒看明白,這是陛下在保著李楚安,是陛下看不了壽國公做下這等殺人放火之事,要懲治他們。”
“殿下,您可一定不能牽扯進去,臣就想著怎麼不讓你沾染上這是親,您可千萬不能親自往裡麵跳。”
太子還是很猶豫,沈懷楠就道:“您這是中了五皇子的計,他就等著您自己進坑。”
太子磨牙謔謔向老五,“孤遲早有一天要貶了他去看守皇陵,跟老十作伴去。”
——
李楚安身邊確實有暗衛。
秦青鳳跟著折邵衣過去看王五嫂子,碰巧王雨帶著李楚安回家拿換洗的衣裳。
如今案子已經在查了,李楚安不得出京,隨時要聽令,所以一直待在鹿山書院。
因昨日剛去過大理寺,今日暫時不會被召喚,他便跟著王雨回家。
王雨也願意帶著他,就怕他一個人待著有危險。
結果一回來就看見了折邵衣和秦青鳳。
他行了禮,卻發現秦青鳳的眼睛有些不由自主地往外麵飄,他連忙問,“可是外麵有什麼?”
秦小鳳搖了搖,“沒,沒,就是看見了一個禦林軍的同僚。”
她眨巴眨巴眼睛,找了個借口溜出去,然後匆匆忙忙買了個肉餅放在了不遠處的石頭上。
沒一會她看石頭,上麵已經沒有肉餅了。
她咧開嘴笑起來。
男人嘛,就要吃點肉補補。他的腰身太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