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挺直了腰身,一點也沒有晃動。
她嗤然道:“皇後娘娘還什麼都沒有做呢,你們就開始要逼死她了,你們逼死她的時候,何曾想過她為了天下百姓做過這麼多的事情。”
她厲聲道:“父親和先生不是言辭鑿鑿麼?那你們告訴我,讓陛下賜死皇後娘娘的時候,是否也有那麼一瞬間想過,她是不是也跟於翰林一般高潔呢!”
桑先生被這話說得一時間愣神,半響才回過神來,道:“於翰林一心為了君主,可是皇後卻是要謀反。”
“這如何能混為一談。”
他終於又找回了自己的底氣,大聲訓斥道:“亂臣賊子就是亂臣賊子,她迷惑君主,意圖讓大秦改朝換代——”
折邵衣冷冷問,“先生,她做了什麼,讓你們覺得她是亂臣賊子。”
桑先生:“她插手朝堂之事,她批改奏折,這難道是一個後宮女子該做的嗎?”
折邵衣在這一刻十分的傲然。她質問桑先生,“為何她不能插手朝堂之事?”
“她的才能,即便是死去的於翰林也無法否認,她幫著陛下批改折子以來,出的主意解決了不少鄉縣的問題。”
“她有什麼錯處嗎!”
“你們判定她有罪,不過是因為她是女子,她是女子插手了朝堂就是錯處。”
她語氣譏諷,“先生,您可以做山長,但是皇後不成。”
“您知道為什麼麼?還是因為她是女子,是女子,她的才情不輸於先生,可是古往今來,可曾有一位女子是山長?”
她憤怒的昂頭,“天下掌權者,何曾有過女子?如今,娘娘還沒有掌權,她隻是蒙陛下的信任,多看了折子,多做了幾分事情罷了,你們就在這裡逼死她。”
“先生,難道這就公平嗎?”
桑先生震驚,沒想到她竟然強詞奪理,但是又不好去答複,於是頓了頓才道:“你這是歪理,自古女子不參政,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
折邵衣嗤然,“老祖宗留下來的道理便是對的麼?”
折和光早就看這個女兒不爽了,他道:“女子參政——嗬嗬,你怎麼不說皇後做皇帝呢!”
他還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盛瑾安攛掇陛下不準官員進青樓也是你們的意思吧?你們倒是真做成了,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折邵衣前麵若是還是氣他們兩個人打傷沈懷楠,諷刺皇後,如今是真生氣了。
她蹭的一下站起來,“父親!”
“父親是男人,自然是可以去尋歡作樂。可是父親有問過那些陪著您逢場作戲的女子一聲,問問她們要是能清清白白過一生,她們可願意跟您推杯換盞。”
“父親是男人,父親可曾體會過被賣的恐懼,可曾走過她們被賣的那一條路,可曾知曉她們要經曆什麼樣的慘事,才會心甘情願的陪著您說說笑笑。”
“這就是皇後娘娘的意思怎麼了!這又有什麼不對麼!自從這一條令下去之後,雖然沒有杜絕青樓的存在,可也救了不少的女子,尤其是京都,知曉是陛下不喜,明麵上減少了不少青樓。怎麼,青樓女子少了,父親找不到尋歡作樂的去處了?”
她譏諷道:“父親倒是知道去暗巷了,可是父親去的暗巷裡麵也少了不少人吧?”
她傲然的看過去,“改天父親去西城看一看,她們都已經開始自己養活自己了,她們被送往大秦各處,有的改名換姓成家,有的有皇後娘娘的補貼做起了生意。”
“能活的,都已經活了,沒活的,我們也在努力讓她們活,父親,對於女子來說莫上的功績,為什麼在父親眼裡,就成了汙名,就成了您的憤怒,您也有女兒,您有孫女,您都是有女兒有孫女的人了,跟那些十三四歲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們玩樂,您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您還砸懷楠的腦袋,父親何不去砸一砸自己的腦袋!有您這般的父親,我都覺得羞恥,跟人出去,都不敢抬頭,因著什麼,還不是因著父親這種風流。”
折和□□得要死,抬手就要打人,沈懷楠立馬站起來攔住了他的手。
他目光微寒,“嶽丈大人,您自小沒教養過邵衣,自然也沒資格打她。”
折和光的手被甩開,桑先生氣急,“好啊,好啊,你們夫妻兩個真是好口才,好一番孝心!你說和光去青樓,你說和光沒有教養你們,那我呢?我是不是在你們心裡也有十處的錯處!”
折邵衣和沈懷楠便又雙雙跪下了。
桑先生鬆了一口氣,失望的道:“即便你們有萬般理由,如今卻成了賊人,在世人眼裡,在你們父親眼裡,在我眼裡,你們都是亂臣。”
“你們必然不會有好下場……若是你們有好下場,這天也不清明了。”
桑先生站起來,道:“你們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不忍心殺害你們,否則一碗毒藥哄著你們說,也算是全了我的氣節。”
“但我也不會跟你們同流合汙,你們這般,後人筆誅,我不想沾染晦氣半分。”
他靜靜的道:“今日我便跟你恩斷義絕,再無師徒情分。我會把這事情告知天下,未免將來有人還將我與你的名字說在一起。”
折邵衣背依舊挺直了,卻瞬間淚流滿麵,“先生這是要讓天下人都知曉,懷楠是個被恩師趕出師門的人。”
折和光不待其他人說話,道:“我也要與你斷絕父女關係。”
“從此之後,你就不是文遠侯府折家女了。”
折邵衣閉眼,眼淚流進嘴巴裡,她想要開口說話,卻先嘗了眼淚的鹹淡。
她閉著眼睛就沒有睜開,然後聽見了桑先生和折和光的離去。
然後,她聽見小小的步子跑來。
她睜開眼睛,一把抱住來人。
她笑著道:“小花,廚房蒸了肉包子,給阿爹和阿娘都拿些來。”
小花哎了一聲,又哭啼啼跑去了廚房。
沈懷楠直到這時候才說話。
他道:“辛苦你了。”
折邵衣順勢坐在地上,“沒事,是辛苦你了。”
沈懷楠笑起來,也改跪為坐,笑了半響,道:“走,吃包子去,小花肯定也沒有吃,咱們吃了飯才有力氣做彆的。”
折邵衣拉了拉他,“還是先處理你的傷口吧,哎,你發現沒有,你這人命不好,總是挨打。”
“是……總是挨打。”
“以前是昌東伯,如今昌東伯死了,又是父親和桑先生。”
“是……都是至親之人。”
兩人說著說著對視一眼,然後又雙雙歎息,“這叫個什麼事。”
相顧無言,靠在一起,有氣無力的眯著眼睛。
小花哭哭啼啼提著一籃子包子來了。
她把包子放在地上,“阿娘,阿爹,吃,吃吧,好多呢。”
沈懷楠哎了一聲,伸出手拿過一個包子啃,咬了一口,嚼下去覺得有些燙,他一個激靈,打了個寒顫。
折邵衣:“你慢些吃,這都是剛出爐的。”
沈懷楠低頭嗯了一句,“我知曉的。”
他就著那個包子,一口一口吃下去,坐在地上,高大的身形好似變小了起來,十分狼狽。
折邵衣心裡不好受,“也許幾百年之後,也許一千年之後,彆人提起你,也是個大名臣呢。”
沈懷楠嘴裡還塞著一口包子肉,聞言心酸的笑起來,然後笑著笑著就有些感慨,“我又記起了澹台老大人跟我說的那句話。”
折邵衣:“什麼話?”
沈懷楠呢喃道:“總有一日,我會知曉,君臣不儘相知,兄弟反目成仇,師徒恩斷義絕,同僚自相殘殺,好友疏離疏心,最後我發現,我什麼也沒有,我沒有成就什麼大業,我隻不過是活著罷了。”
他道:“最開始,我也隻是為了活著。”
折邵衣再忍不住,直接哭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
她此時此刻,除了這三個字,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沈懷楠過去攬著她入懷,“沒事的,邵衣,能走過去的,就算是一條河,我也會背著你過去。”
“我不想你死,也不想自己死,我想要活著。”
活著,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
折和光回到家裡之後,折碩明和折宴明便過來問了,“父親,懷楠和九妹妹如何說?”
折和光怒然,“已經斷絕了關係,從此之後,邵衣便跟咱們家沒有任何關係。”
桑先生也道:“我也跟懷楠斷絕了關係。”
折碩明和折宴明對視一眼,“這……這也不至於吧。”
桑先生直言,“你們二人若是敢去見他們,便也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折和光:“你們先生說的,便是我要說的。”
兩個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不敢說什麼,隻歎氣,“他們如何就走到了這一步,於翰林多好的人,如今,我們都不敢去詩社了。”
折和光:“誰說不是,他們敢造反!可憐陛下還被蒙在鼓裡,我,我真恨不得進宮去稟告聖上。”
桑先生卻看了看他,道:“朝堂之事你我不能插手,隻管好自身便好。”
兩人剛要離開,就見折碩明妻子陪著唐氏而來,見了四人,唐氏先張嘴譏諷,“聽聞你們一個個的,都要跟小九斷絕關係?”
兩個明覺得沒必要,但是也認為妹妹跟著皇後實屬不對,又有父親先生在,實在是不敢反抗,便隻敢唯唯諾諾一聲。
唐氏便道:“既然如此,你們也不用認我這個母親了,自此之後,你們可隻有父親了。”
兩個明連忙跪下,折和光皺眉,“你這是做什麼!這般折騰孩子,你好狠的心。”
唐氏呸了一聲,“你個蠢貨,我早看不慣你多年,如今真是忍無可忍。”
又看桑先生,“本以為先生不一樣,但既然能在一處多年,想來也是臭味相投,先生不妨問問自己,享受多少好處,又是為了什麼才要跟懷楠小九斷絕關係。”
“彆說是為了陛下,為了天下,懷楠跟小九為了陛下和天下拚命的時候,你們還在青樓和茶坊裡麵享清福呢。”
折和光怒了,“唐氏,你實在是不像話。”
唐氏從袖子裡麵掏出一張紙來,扔在了他的臉上,“嗯,我也覺得你不像話,這是和離書,你簽字畫押去辦吧,今日我就去小九那裡住,明日讓人來抬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