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觀音麵具都被整整齊齊的擺在了窗台上。
有些還被穿針引線掉在了窗欞上,秦青鳳手不是做靈巧活的,她讓齊窗明來的。
“你肯定能做好這麼細致的活。”
她舉著燭台,“小明,你試試吧。”
燈影晃在地上,聲音帶著歡喜。
齊窗明拿著針,總覺得這針跟自己不合適,但是針走線成,他發現自己會做。
他好像什麼都會。
在小鳳舉著燭台去照那一麵又一麵神態憐憫的觀音像時,他坐在那裡,第一次主動說話了。
他問,“我從前,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呢?”
小鳳未曾料到他還能有朝一日主動問,高興的道:“你是一個好人。”
不過這也不貼切。
但她不會告訴小明,他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暗衛。她跟小明在一起其實並不長時間,至少白日裡是不在一起的。
有時候小明一出走就是幾個月,她也見不到他。但人就是這般的奇怪,情也這般的沒有緣由,這個人在你身邊或者不在你身邊,你就是認定了他是你情之所至。
一旦想明白自己歡喜這個人,便連她這般直腸子的人也知道委婉一點探尋他的過去,如今,將來。
但小明的一生都很簡單。
他是誰生的不清楚,長得好被挑進了宮,天賦高被破例送去了陛下那裡,然後人生在他的眼裡還算是順遂,隻要殺人就沒有殺不掉的,隻要想學的武功就沒有學不會的。
她羨慕的看著他,“那你好厲害的。”
他卻沉默了。
那個晚上,他們打完架坐在冷宮的牆角邊,他靜默了許久,第一次反駁了他,“不,我不想要這種厲害。”
“我不希望我是這麼一個人。”
他殺了很多人。
這些人裡麵,有老人,有小孩,有一個朝著他笑的嬰兒。
他們有好人,有壞人,有無辜的人。
他不能去評判這些人的一生,他隻知道自己接到了帝令,這些人必須要殺掉。
他道:“我這算是罪孽深重吧?”
這也是他第一次問出這句話。
沒見到小鳳之前,他從不曾想過這個問題。遇見她之後,反倒開始想了。
這種念想沒有根源,沒有緣由,隻在突然之間冒出來,便開始翻江倒海,席卷全身。
他坐在牆根下,隱在月光之下,認認真真的對小鳳道:“秦姑娘,我沒有殺人的權利,也沒有不殺人的權利。我甚至沒有自己生還是死的權利。”
在那一刻,小鳳看見了他眉間眸裡對自己的厭棄。
小鳳本就不善言辭,並不能直接安慰他,她沉默不語,恨不得擁有邵衣脫口就能出的安慰之話。
她隻能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你很好。”
此時此刻,於是她也開始捏造一個“好”過往給他。
她道:“你是一個好人,從來舍不得殺生,看見老人跌倒了就要扶起來,看見小孩哭了都要哄一哄。”
齊窗明靜靜的盯著他,並沒有說信還是不信。
倒是小鳳不斷的補充,“你喜歡吃辣,但也可以不吃辣,你……你會縫衣裳,哦對,你剛剛拿針,很熟悉吧?你以前經常給我做襪子,補衣裳。”
其實小明教過她用針殺人。
做襪子補衣裳是取的沈懷楠優點。
她遲疑了一瞬間,又道:“你也很愛往外跑,我跟你拌嘴的時候,你就往外跑,不回來。”
這是盛瑾安的。
小明依舊不言不語。
小鳳最後敲定事情的最終本質,“你很喜歡我,很愛我,你想跟我共渡餘生。”
小明那張臉終於泛起了一絲人氣。
他肯定的道:“這個我知曉,我很喜歡你。”
小鳳正要繼續說,卻猛不然聽見這句話。她驚訝道:“你怎麼知曉?”
小明:“我夢見了。”
小鳳手顫抖了一下。
“你夢見了什麼?”
“我夢見了,夢裡的我長得跟現在不一樣,但我知道那是我。我抱著一個觀音麵具說,我愛你。”
他頭歪了歪,露出些許的疑惑,“對,不是喜歡,是愛。”
小鳳就哭唧唧的坐在一邊去了。穿著威風凜凜的鎧甲,卻垂頭喪氣像是一隻落敗的鳳凰。
如果有此時有老煙鬥,她甚至想要嘗試抽一抽,嘬幾口,然後吐出一口煙,雲吞霧繞的——征戰四方的時候,她的軍師就好這口。
一碰見難題,就開始吞雲吐霧。
小鳳剛剛才撒了慌,就聽見他竟然開始做夢,謊言還沒成形就破了,她歎氣,“你還夢見了什麼啊?”
小明搖搖頭,“沒夢見其他的。”
他道:“隻夢見了自己。”
他躺在一個黑漆漆的房間裡麵,左翻右轉,為了一個姑娘傷懷。
齊窗明睡下,閉上眼睛,“也許,今晚我還能夢見。”
小鳳滾進他的懷裡,“那要不……彆,彆睡了?”
她道:“要不咱兩……”
在床上滾一滾消遣寂寞?
不過這話她隻能想想,看看這比菩薩還慈悲的一張臉,她暫時不敢侵犯。當然,她也不是因為臉,而是軍中盛傳他們床上日日夜夜之後,醫官還特地過來說過,讓她收斂著些。
小明還是個病人。他十分的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