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噩夢了?”
“嗯。”
“夢見了什麼?”
“……”
“阿瑤乖,告訴阿娘,夢見了什麼?”
“壇子。”
“壇子?”
“對……壇子。”
紗帳裡麵,軟糯的女童聲音帶著一絲惶恐。
此時臨近黃昏,昏暗的光籠成一團進了屋子,撒在了牆壁上,蕩來蕩去。
女童抱緊自家阿娘的腰,“我怕。”
她說,“我好怕。”
……
英國公府,百年世家,帝王所忌,又忍不住去用。
英國公疲憊一日回家,聽聞最喜愛的嫡長女做了噩夢,連忙忍住倦憊,去她住的隨心居看望。
去的時候,小丫頭正安生的趴在遊廊上看底下的池魚,沒見著臉上有驚嚇之請,反而帶著一股沉著遠思。
英國公鬆了一口氣。他此時已經蓄胡子了,放鬆之下,難免摸了一把胡子壓驚,然後走過去,站在她的身邊問,“看什麼?”
已過夏至,黃昏長,暗紅的霞光籠在池水裡,將遊過來吃魚食的鯉魚都染紅了一圈。
盛夢瑤依舊看著魚,沒有回頭,沉默了一瞬後,才道:“看魚。”
英國公知道女兒早慧,坐在遊廊連凳上,便跟女兒齊高了。這般對話,他說話不用俯視,她說話不用抬頭。
他笑著道:“你知魚?”
盛夢瑤搖頭,“不知。”
她道:“雖然不知它們所想,但是它為池魚,我為刀俎。”
英國公:“既然如此,為何如此惆悵?”
盛夢瑤:“殊不知何日,我就成了池魚。”
英國公笑出聲,“你這丫頭,如此居安思危做什麼,白白操心。”
盛夢瑤沒有說話。
她撲進阿爹的懷裡,“您今日上朝辛苦嗎?”
英國公:“不辛苦,上朝有什麼辛苦的。”
他不去說上朝,隻又問,“聽聞你今日做了噩夢,你自小懂事,勇敢,可不像是被噩夢嚇著的,是夢見什麼了?”
盛夢瑤低頭。
“阿娘應該告訴阿爹了。”
英國公:“是,你阿娘說你夢見了壇子。但我知曉,壇子可嚇不住你,壇子裡有什麼?”
盛夢瑤就又忍不住去看那條隨著夜幕降臨越發隱入黑暗的鯉魚。在夜幕裡,它非但沒了晚霞染成了鮮紅,連本身的紅都沒入了黑夜裡。
看不見了。
她眨了眨眼睛,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壇子裡……”
她說,“壇子裡,有女嬰。”
她怕。
黑夜徹底淹沒了整個宅子,開始點燈了。仆人提著幾盞燈來,將火折子舉起,劃拉一聲,便見火光一簇而現,然後遊廊上一盞盞琉璃地燈亮起,遊廊燈火通明。
英國公抱起女兒,安慰道:“怎麼會夢見這個,是不是被嚇著了。”
盛夢瑤:“是,女兒害怕。”
英國公:“不怕不怕,晚上喝一碗安魂湯吧。”
他抱著女兒往院子裡麵去,仆人連忙提著六角宮燈往前麵照亮,曲徑通幽,彎彎繞繞,一步一景。
英國公:“是不是在書上看見的壇子裡麵裝女嬰?”
盛夢瑤抱著阿爹的脖子:“嗯。”
英國公揣摩小丫頭的恐懼:“放心,你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女,誰也不敢欺負你,不會進壇子裡麵去的。”
誰知卻聽女兒道:“我知曉,我是在壇子外的。”
英國公:“那你怕什麼?”
盛夢瑤迷茫的抬頭,“我應當不是怕自己進壇子裡。”
她道:“阿爹,我是怕……”
英國公:“你是怕什麼?”
盛夢瑤:“我的身上有一把劍。”
英國公停下來了。
他神色沉了沉,凝神問,“你背著劍?”
盛夢瑤嗯了一句。
她看著英國公說,“阿爹,那把劍,很沉,我每一步都走得好重,抬不起腳,我想要揮劍,卻拔不出劍來。”
“阿爹,拔不出來劍,身邊全是壇子,我怕。”
一陣風吹過,帶起了英國公剛蓄的胡子,他心越來越沉,想要摸胡子壓壓驚,但兩隻手都抱著閨女,他又騰不出手來,最後歎氣一聲。
“阿瑤,你早慧,夢裡的事情,怕是你所思所想。”
老父親操心得皺眉耷拉著臉,“你若是想揮劍,那你這一生,阿爹怕是真護不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