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臨死的時候, 總是免不了要回憶曾經的事情, 那些或好的, 或不好的。甚至曾經變得模糊的事情,再這一刻異常的清晰,通透。江靜躺在病床上,出氣比進氣少, 在人生的最後關頭, 她臉上露出了少女般的笑容。“斯禮, 我來找你了。”——“我的小祖宗,這你不滿意, 那你不中意, 十裡八村的好小夥都快被你挑撿完了,你到底還想不想嫁人了。隔壁村那個張季山, 我都打聽了,確實是個好小夥, 年輕力壯,相貌周正, 為人也算有擔當,家裡條件也還不錯,錯過這個村, 你上哪找這店去。”女人在少女耳旁喋喋不休, 聽得少女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媽,哪回有人上門說親,你不是這套說辭, 你說不煩,我都聽煩了。我就是想找個自己喜歡的人,要是找不到我寧願不嫁呢!”說完她歡快地跑出去了,身後還傳來幾句罵聲。女孩模樣清秀可人,皮膚不算白皙,但看著十分健康有活力。隨著年齡越長,也算是後門村一朵嬌花,隻可惜眼光太高,家裡說親的人不曾斷過,她卻沒有看得上眼的人,這也是她受不少人詬病的地方。江靜上麵有三個哥哥,雖然是個女兒,但因為是老幺,且家裡隻這麼一個女兒,倒也是從小被寵愛長大。秋收過後,她跟隨她爸去鎮上賣糧。“看什麼呢?這麼入迷”,江爸從糧站裡出來,順著女兒的視線看了過去。糧站旁邊的一間小房子裡麵子坐了個年輕人。這年輕人與他們粗蠻鄉下人大有不同,身上有股文氣。江爸一下就笑了起來,“思春了不是?”江靜回過神來,臉上帶著少女的嬌羞,“爸,你再亂說,我不理你了。”“女孩子家家,那麼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看,羞死人哩!”江靜跺了下腳,“你再說,我真不理你了。”回到家中後,少女的腦海裡仍舊會時不時浮現俊雅青年的模樣,因為隔得有些遠,青年還是側臉對著她,所以她並未窺探清楚他的全貌。但是青年身上獨有的氣質卻使她記憶深刻,她腦海裡甚至已經開始自動勾勒起那人的模樣,往她心怡地方向描繪著。直到半個月後,她才知道當日所見青年,是城裡來的大學生,現下在鎮上的農業研究所工作。那青年叫於斯禮,斯文有禮,連名字都這麼有文化氣息。於斯禮才來鎮上不久,他每個月都會去到一個村給當地的村民普及科學的農業種植技術。十裡八村的人,都覺得他年紀輕輕,又是城裡來的,哪裡懂什麼種田。不過村民對知識分子尚且懷著一份敬畏,而且對城裡人有著天然的好奇,所以當於斯禮來到他們村的時候,沒事做的人基本都去湊了個熱鬨。江靜也歡天喜地地跑了過去。村委會院子裡支了個小黑板,於斯禮站在黑板前麵,而院子裡已有不少人,或站或坐,交頭接耳。近距離看到於斯禮,江靜心臟砰砰跳了兩下,青年和他想象中的模樣基本對上。他帶了一副銀絲眼鏡,眼睛微微反光,五官比較柔和,身形比她們村裡的壯漢看著瘦弱不少,但比大多數人都要高。江靜坐在角落裡,聽著青年用溫和的聲音同他們講課。不過村裡的人都不是來聽課的,隻是來看熱鬨的,自然沒太多人聽青年講什麼,聽了也聽不太懂。青年似乎也並沒有在意有多少人聽課,隻是講自己的內容。角落的少女卻聽得如癡如醉,沉溺於青年溫和清雋的聲音不可自拔,也沉浸在他所講授的知識中,對她來說,一個全新的世界再向她緩緩展開畫卷。而青年則是畫卷的執筆人。講課到後麵,院子裡已經沒有幾個人了,江靜卻一直留待最後,甚至凳子越挪越靠前。結束後,江靜騰得一下站了起來,“於老師,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你問?”他回道。江靜腦子裡飛快轉著,其實她也沒想好是什麼問題,就是想在他走之前和他多說幾句話。“什麼是雜交水稻啊?”“雜交水稻……”之後,幾乎每次於斯禮來講課,江靜都會準時準點守在院子裡,有時候她也會去鎮上的研究所外麵亂逛,偶爾會碰到於斯禮。去鎮上的時候,她鬼專門坐在研究所對麵屋子的石階上。於斯禮從研究所出來,她一般都是遠遠地看著,不太敢上前打擾。直到這天,他同另一個女孩從研究所裡一起出來,那女孩雖然長相普通,但是身上有同於斯禮差不多的氣場。她心底不免有些慌了,腦子一熱,竟然直接跑上去了。“同誌,你有什麼事嗎?”於斯禮道。“呃……”頓時,場麵有些尷尬,至少她是這麼覺得的,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麼這麼衝動。“我是後門村的江靜,你以前來我們村講過課,我有點問題想問你”,江靜原本說話有些結巴,後麵就越說越順暢了。“我今天有點事不方便,下次有機會再說吧!”“好,好!”她往後退了一兩步,然後又坐回了原來的地方。於斯禮回到研究所,已經是下午,江靜還坐在大門前,腦袋枕在膝蓋上,眼睛打量著對麵。看到他回來後,她當即起身躍過街道。“你還沒走嗎?”於斯禮問道。江靜手指緊緊攥在一起,“我下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鎮上,所以不想錯過這次機會。”“你跟我進來吧!”江靜發現,於斯禮雖然待人溫和,但又保持著恰當的距離,當你靠近他一定距離後,就會感受到他骨子裡的疏離和冷淡。但越是如此,她心裡就更像是百爪撓心。可能是她表現得太過明顯,於斯禮也察覺到了她打著學習的旗號,其實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隻是他的性格也不可能故意戳穿,給人家沒麵子,但是也主動疏遠了他。事情的轉機就發生在研究所在後門村圈定了一塊水稻試驗田,所裡研究人員的工作地點暫時搬遷到了後門村。江靜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喜上眉梢。村裡的人也逐漸發現不對味,江家那個幺女怎麼天天跟在大學生後麵跑。她媽聽到村子裡的那些流言蜚語,哪還坐得住,趁她還沒出門,對她道:“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城裡來的大學生了?”“我隻是覺得他們做的事有意思,想跟著看看。”“你那點心思彆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也不聽聽村子裡的人是怎麼說你的,女孩子家不知道廉恥,癩□□想吃天鵝肉,人家是大學生,你也不想想你這又村又土的村姑能不能配得上人家,你以後還想不想嫁個好人家了。”“媽,哪有你這麼瞧不起人的,我怎麼又村又土了,他們要是看不上我,我不嫁了還不行嗎?”江靜跺了一下腳,就想往外跑。“你又想跑哪去,我跟你說不準出去,你老實待在家裡麵要死啊!”江靜根本沒聽身後的怒斥。天色越來越暗,烏雲仿佛要把天給壓下來,狂風肆虐,不時一道旱天雷劈過,將天空幾乎撕裂成兩半,豆大的雨滴劈劈啪啪落下,像是春日的雹子一般。江靜舉著把傘跑出了家門。雨勢來的非常快,不一會瓢潑大雨落下,整個天空都被雨幕遮擋。江靜在雨中奔跑,泥濘的小道上不斷出現著一個深深淺淺的腳印,很快腳印又會被雨水填滿。在這片雨幕中,不止她一個人再奔跑,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於斯禮。”她大聲喊道。雨聲將她的聲音淹沒,但在這片隻剩下雨聲的世界裡,她的聲音又似乎異常清楚。這山間光禿禿的,本沒有遮蔽的地方,於斯禮已經被大雨淋成了落湯雞,渾身濕漉漉的。“我就知道你肯定在這”,江靜忍不住咧嘴笑道,然後把傘給遮在他頭頂。哪怕是打著傘,她一路迎著大雨走過來,渾身也早已濕透,但是她似乎不太在意,眼底的欣喜更甚。“喏,傘給你。”江靜把傘的手柄遞給了他。於斯禮接過大黑傘。兩邊的田野裡的綠意被風雨拍打著,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於斯禮幾次動了動唇,最後化作無聲的歎息。把於斯禮送回了他工作生活的地方,江靜忽然從傘中竄出,然後跑進了雨裡,跑出了一定的距離後,她才回過身,“我下次找你拿傘。”雨水順著她的頭發嘩啦滾落,她對他晃了晃手,然後在大雨中踩著雨水歡快地離開了。直到身影被雨幕遮擋,越來越模糊,於斯禮站在原地良久,才進了屋。那把傘被放置在了角落,他注視著雨傘好一會。江靜回去後被家裡人狠罵了一頓,她躲在被窩裡止不住地打著噴嚏。江靜淋了一場雨,發了高燒,在家裡待了三天。於斯禮拿著傘在江家門外踟躕了一陣,最終把傘放在了門邊。晚些時候,江靜打開門,看到門邊靠著的那把傘,神色有些變化,她遙遙地看著道路儘頭,卻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隻得把傘收進家中。病稍微好了一點,她又開始不著家,在外麵亂跑了起來。於斯禮工作的地方,離她家有十分鐘的路程,江靜半個腦袋探在研究所的大門外麵。“同誌,找誰?”“找於斯禮。”“於斯禮,有人找你。”他從屋裡出來,江靜對他露出了一個十分燦爛的笑容,“早上好,於斯禮。”“有什麼事嗎?”於斯禮問道。“沒事不能找你嗎?”“不是,隻是我最近比較忙”,他抿了下唇。“那你去忙,不用管我,我就過來看你一眼”,她笑道,然後提溜地跑開了。於斯禮站在身後,臉上不由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那次送傘過後,就有她愁了。張家又來說親了,她仍舊不答應,被她媽狠狠罵了一頓不說,還把她關在房裡頭不準她出去。江靜脾氣也上來了,在房裡鬨絕食,最後還是她爸不忍心把她給放出來了。一被放出,她就跑出了門。於斯禮不在研究所,那必然就是在實驗田裡了,她跑在田間小道上,遠遠地看到於斯禮走在稻田裡,觀察著秧苗的情況。看到他,她興奮勁才起來,腳下的步伐越快,卻不小心踩空了田埂,直接摔在了田地裡,滾了一身泥。於斯禮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想不注意到也不行,她那麼大一個人風風火火,剛剛還喊了他兩聲。他從稻田裡上來,也沒穿鞋,快步走了過去。江靜摔的田埂有些高,她半身全是泥,頭發上,臉上,都是。“跑那麼急乾什麼?”於斯禮忍不住笑道。江靜因為羞急而有些臉紅,她支支吾吾半天沒有說出什麼所以然來。“趕緊回去洗洗,換身衣服。”他道。“我不想回家。”她坐在田埂上,悶悶不樂地道?“怎麼了?”他道。“我媽逼著要我嫁人,但是我不喜歡,她就把我關在家裡。”江靜悶聲道。於斯禮良久沒有回話,江靜以為聽不到他回應的時候,他卻道:“你要是不喜歡的話,那就堅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會一直堅持的。”她破涕為笑。堅持喜歡你,就算得不到回應也會一直堅持下去。作者有話要說: 江靜和於斯禮的番外還有一章,明天見哈哈!
番外三(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