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潮見和容洵走後, 薛丁秀平複了下煩躁的心緒, 將那塊石頭撿起來和薛丁燕一起徑自去了內院主屋, 鐘氏正在裡邊和幾個掌事說話, 姊妹二人便在外邊等了一會兒。
似乎是說完了話,幾個掌事出來, 看見她們, 都點頭喚:“二位當家。”
薛家隻有女子, 薛丁秀和薛丁燕也各理其事的主持家業好幾年,這些掌事看在眼裡, 不叫她們“娘子”隻喚“當家”。
她們進內,鐘氏正揉著鼻梁,“你們來是因為那個容家的?”
薛丁秀點點頭,“母親,你看這……”
她將手中石頭放在她身前的案上,鐘氏隻消一眼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鹹不淡地說:“果真叫老太太說中,又來了個訛人的。”語氣中聽不出是喜是怒。
薛丁秀猶豫, “可彆家也就算了, 容家何必千裡迢迢來江南隻為了訛這五千兩銀子?”
是這個理,所以才奇怪。
鐘氏還沒說話, 旁邊薛丁燕不悅地皺起眉,“他不過就是個容家子弟, 容家有錢也不是他的錢, 就是看咱們薛家好欺負罷了, 還真以為咱們會怕他?”
鐘氏道:“若非如今是特殊時期,薛家也的確不會怕他的,這兒可不是皇都,是揚州,江南,咱們薛家的地盤,豈容他肆意妄為。”
她眼中帶上了點厭惡,手指輕叩案麵,“秀娘,日後他再登門,不必分神理會,叫人領進來,給杯茶晾他一下午,若敢鬨事,就叫護院轟出去.”
薛丁秀沒料到鐘氏會做出這番決策,“可是母親,他到底是容家的嫡子,咱們真要輕易得罪了……”
“這不是得罪,”鐘氏打斷她,“又沒將他拒之門外,薛家哪裡理虧了?”
“可……”
“哎呀阿姊,母親都這麼說了,咱們照做就是了,本來如今事情就多,你真想和那兩個混不吝糾纏啊?”薛丁燕對鐘氏的判斷很是滿意,抱住薛丁秀的臂膀勸她。
薛丁秀皺皺眉沒再說話,她總覺得那兩個容家人不簡單,可也說不上來。
交代完這事,鐘氏又道:“這段日子就少出門罷,免得被那兩個人逮住,再去囑咐白小郎君,左右他住在咱們府裡,衣食住行都不缺,叫他好好治明哥兒的病,也莫要出門了。”
薛丁秀隻得頷首,“我這就告訴他一聲。”
她其實對這位白雲山名醫究竟能不能治好薛明的病存疑,但既然是鐘氏和老太太的決定,她也沒法置喙。
出了主屋,薛丁燕才敢嘟囔:“那個白小郎君才來府裡七八天,明哥兒的病不見好,自己倒往外頭跑了好幾回了,我看就是個騙吃騙喝的神棍。”
“噓!小聲點,真當母親聽不見?”薛丁秀提醒她,“整個揚州城的大夫都拿明哥兒的病沒法,母親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要不然誰願意千裡迢迢去請他?少說兩句。”
若是往常薛丁秀這麼說她聽聽也就算了,今日卻耐不住心頭那股焦躁,開口嗆道:“殷哥兒若還在也就罷了,我是不明白母親和老太太為什麼寧願去過繼個和咱們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回來,也不願讓咱們兩個親女兒繼承家業。”
她知道這話大逆不道,但眼看著鐘氏和老太太因為這事日日愁眉苦臉,就覺得心底不暢快。
自從阿耶死後,那麼大的家業她們四個人都一手打理起來了,如今卻因為沒有男丁而被難住了?
果不其然,薛丁秀聽了這話,眉梢登時顰起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還不快閉嘴!”
薛丁燕打小就叛逆,也就最聽這個阿姊的話,聞言倒是沒再反駁,隻撇著嘴執拗地站著,全身上下都透露著不服氣。
“你真以為自己撥了幾把算盤,經手了些買賣就能獨當一麵了?那些掌事服你,還不是因為母親和老太太的麵子。”
薛丁秀冷道:“你知道外頭那些人叫咱們薛家什麼嗎?絕戶頭!若不是為了堵住他們的嘴,讓那些虎視眈眈的人知難而退,母親又何苦這般大費周章地也要治明哥兒的病,你不體諒卻還要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若被母親聽去了,不知道得多心寒!”
她一邊說眼圈就跟著紅了,薛丁燕見狀也慌了,忙抓住她的手,“阿姊說得是,我知道錯了,我隻是……不服氣……”
薛丁秀搖頭,抬手擦了眼淚,“我知道你沒有壞心,但這話莫要再提,隻要明哥兒好了,薛家才會好。”
薛丁燕沒法再說什麼,隻得沉沉點了頭。
分開後,薛丁秀徑自往薛明的屋子去了。
薛明的屋子在薛家東北角,是個安靜不會受人打擾的地方,她剛邁進院子,一股濃濃的中藥味撲鼻而來,她沒進屋就看見白念正蹲在牆邊不知道在做什麼,“白小郎君。”她上前幾步喚道。
結果這聲音把白念嚇了一大跳,趕忙把麵前那堆冊子往懷裡藏,薛丁秀冷了臉,“彆藏了,我都看見了。”
“你看見了?你看見什麼了?我可什麼都沒做。”白念咳咳兩聲,站起來,“六娘子來這兒是要做什麼啊?我正吩咐人煎藥呢。”
薛丁秀往那光線昏暗的屋內看了一眼,又收回視線,“我來傳母親的話,這幾日你都莫要再出門,免得那個容三郎在咱們府門前蹲守撞上你。”
白念眨眨眼,想起容三郎就是在船上把自己揍了個狗血淋頭的那個二世祖,當即背脊一涼,“成,我絕不出去,何況我是來救少東家的命的,那個二世祖若要揍我,你們可得保護好我。”
薛丁秀見他聽進去了,點頭,懶得再與他糾纏,轉身出去了。
白念望著她的背影走遠了,才哼哼唧唧兩聲,“這家人實在古怪得很,既然這麼關心這人的死活,院子都進了卻不去看一看他。”
不過這又關自己什麼事呢,白念又吹著口哨將藏在胸前的幾本冊子拿出來,看了看隻畫了一半的圖,“開玩笑,我可在這院子裡畫不了畫,反正也沒說我若出去了要罰錢,傻子才會信守承諾。”
他不知從哪兒搬了張小桌案來擺在樹下,隨後腳一踩,手一抓,爬上了樹,順著樹乾又一腳踩上牆頭,一躍而下,落到了外頭的地上,就是高度沒計算好,沒站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被石頭磕得生疼。
他吸了口氣,呲牙咧嘴,正要站起身,自他頭頂忽然傳來了道聲音,“守株待兔的古話原來是真的。”
什麼玩意?
白念忽然生出了點不好的預感,顫巍巍一抬頭,看見前幾日在船上揍了自己的那個二世祖正右手執刀,扯著嘴角衝自己笑。
“你——”
他剛想大叫,那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唰一聲橫在了自己脖子前,容洵眯眼,“敢叫一聲就割了你的喉嚨。”
白念聽罷,連連咽了好幾口唾沫,愣是將那一串驚叫憋回了肚子了。
容洵把他扯到了一處無人的角落,動作粗暴,白念的背脊一下撞上了牆,痛得他頭皮發麻,還沒說話,一袋沉甸甸的銀子忽然被扔到了他麵前,“薛家的少東家得的什麼病?”
許是沒料到他開口是這麼一句話,白念都蒙了,“做什麼?你還想把人家薛家的血脈斷了啊?多大仇啊?”
“錢不夠?”
啪嗒一聲,又一袋銀子被扔到他麵前,白念定睛一瞧,看見那麼多白花花的銀子,說不心動是假的,但他仍是往後縮了縮,十分的堅貞不屈,“你就是拿再多銀子來賄賂不了我,我是大夫可做不出謀害病患這等喪儘天良的——”
“誰說要讓你謀害病患了?”
“那你這是要做什麼?”
“那個少東家得的什麼病,是什麼人,你隻要告訴我,這些錢就歸你,就這樣。”
還有這麼好的事?白念狐疑道,“你知道了這些想做什麼?”
“回話。”容洵冷道。
白念被他一喝,寒毛都立起來了,“什麼病還不清楚,這才幾天,我還沒試出來呢!”
“不過呢……”他瞥著容洵的臉,覺得這人這般執著於那個少東家,自己可以再得寸進尺一下,“你再答應我一個條件,我日後試出來了,可以告訴你。”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