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乾笑幾聲:“給我找個清靜點的,沒人能來打擾的地兒,讓我能好好畫畫。”
薛家整日人來人往,那個薛明的院子裡藥味又重,還有個嘰嘰喳喳的婢女,實在煩人,自己到薛家七八天了,一張畫都沒畫好。
在白念心裡,畫他的“話本子”可比救死扶傷重要多了。
他橫著脖子,一副“你不答應咱們這生意也沒得談”的模樣,容洵心裡倒沒什麼為難的,“好,答應你。”
“真、真的?”未免也太乾脆了吧?
容洵頷首,轉身,“跟我來。”
他徑自把白念帶回了宅邸,白念望著這氣派的院落張大了嘴止不住驚愕,心道不愧是容家,真是有錢沒地兒花。
本來白念還不怎麼信容洵會遵守約定,可當他被領到了一處寂靜又寬敞的院子裡時,他才嘖嘖兩聲:“看來你們是來真的啊。”
容洵沒理他的屁話,手腕一轉,又把刀橫在人脖子上,“行了吧?現在告訴我那少東家什麼來頭。”
白念臉都白了,“郎君,仔細刀劍無眼啊,我告訴你就是了,你你把刀子挪開。”
容洵的匕首便微微一移,他才舒了口氣,“我知道的也不多,薛家人遮遮掩掩的,那少東家也姓薛,多半是從哪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那兒過繼來的。十六七歲,瘦唧唧的一身怪病,什麼病我就不知道了。”
他看容洵一眼,“反正你們若想知道他的出身,比起問我,不如去問問他身邊伺候的那個婢女,她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他話裡有話,容洵怎麼會聽不出來,手中匕首偏了偏,“想必也不用我告訴你,若是把今日之事……”
白念連忙保證,“絕不告訴旁人!郎君放心,好不容易找了個能安靜畫畫的地兒,我可不想丟了。”
他發誓發得極有誠信,容洵打量他幾眼,扯扯嘴角,收了匕首轉身離去了。
等他走遠了,白念才悠悠舒了口氣,把懷裡書冊掏出來,嘴裡念念有詞:“告訴你?我傻了才把知道的全告訴你呢。”
容洵出來後徑自去找了燕潮見,她正在正廳裡,看見他進來,問:“如何?”
“有真有假,看那樣子也沒把知道的全吐出來,倒不是個傻的。”容洵倚靠在門邊。
燕潮見不鹹不淡:“他若是個傻的才不好。”
雖說了要從薛丁燕那兒下手,可如今不知薛家底細,貿然行動隻怕打草驚蛇,容洵便想起了還有白念這個人。他與薛家是買賣關係,自然最好打通。
他將白念方才的話簡單說了。
燕潮見輕叩桌案,“那個婢女倒是可以抽空問問。”
容洵也這麼想,“那就儘快挑個日子再上一趟薛家。”
桌案上的茶釜裡正煮著茶,容洵垂垂眼,盯著那冒著熱氣的沸水看,驀地想起很久之前,在太平觀的彆院裡,他站在廊下,隔著一道門簾,鼻間嗅見的便是這股淡淡的茶香。
原來那時她在屋內煮著茶。
他默默地想著,忽然聽燕潮見問:“你覺得聖人此舉,是不是為了用薛家來替燕景笙鋪路?”
這句話的答案,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說到底不過是利用燕潮見和青魚的關係罷了,他站在燕潮見這邊,而燕潮見是太子的人,等他日後承了家業,想起二皇子曾經對自己做下的那些事,自然就會偏向燕景笙。
燕潮見心裡其實也清楚這一點。
若不是因為打著這個算盤,聖人不會放她出皇都,也不會默許容洵跟來,更不會讓燕景笙來見她。
到頭來,她還是一枚被捏在彆人手中的棋子。
容洵瞥著燕潮見晦暗不明的神色,不由動動嘴角,可他知道自己如今沒有任何資格說任何話。
他和她依舊深困於這牢籠之中,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光。
想到此處,他默然垂下了眼簾。
--
夜色漸深,殘月掛在天際,容洵還沒睡,他倚靠在院中涼亭裡,麵前是淺湖池塘,湖上飄著稀鬆的蓮葉。
耳邊忽然傳來了點細微的腳步聲,他沒像往常那樣去摸匕首,因為他知道來人是誰。
那人似乎猶豫了下,才輕聲走到他身邊坐下,“容家郎君這麼晚還不睡?”
“你不也沒睡?”容洵瞥了眼青魚,說來似乎這兩日都沒看見他的人影。
青魚抱著膝蓋,低喃道:“我不睡……是有原因的。”
月輝照下來,在他眉眼間投下了細碎的陰影。
容洵並不太想聽他嘰嘰歪歪是什麼原因,不過青魚自顧自地就開始說,“我從前一直覺得,隻要待在公主身邊就好了,回不回家,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容洵沒吭聲。
他繼續道:“可是……這樣也許不行。”
“像現在這樣待在公主身邊,也隻是在拖公主的後腿而已,我什麼忙也幫不上,連……連買些衣服首飾都要用公主的錢。”青魚的聲音越來越低。
他把下頜抵在膝蓋上,蜷縮成一團,長長的睫毛半掩著,“這不是我想要的……”
容洵斜著眉眼看他,像是嘲諷又像是冷笑,“所以呢?你如今想要回去繼承家業了?”
青魚斂著眸,沒說話,片刻,忽然轉了話頭:“那天在街上,你說不喜歡公主,可很久之前,你分明說過你喜歡公主的,我還記得。”
就是那日,容洵把他帶進宮,又送他回來時,他在馬車裡禁不住問他:“容家郎君喜歡公主哪裡?”
容洵那時說:“我喜歡她的強大,又喜歡她的弱小。”
青魚一直記到了現在,因為他不覺得公主是弱小的。
可直到現在,他看見過公主掌心的傷,聽她說過從前的孤獨,見過她眼中脆弱的神情,他才忽然有些明白了。
原來容家郎君那時就已經那麼了解公主了,而自己卻對公主一無所知,青魚垂垂眸,莫名有些落寞。
容洵看在眼裡,仍是哂笑:“是,我是說過,可我也說過,還喜歡她不喜歡我的地方。”
“我不明白……郎君是覺得公主不喜歡你嗎?”
“不然呢?”他回答這話時幾乎沒有猶豫。
月色瀲灩,照得容洵身周染上了一層微光,透著點涼意,青魚看著看著,就覺得有些猜不透容洵的意思,他不由問:“…郎君為什麼會這麼覺得?”覺得公主不喜歡你?
容洵聞言,扯起嘴角,眸中閃著些自嘲,“那還用問麼?沒有人會喜歡我這種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