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喜歡我這種人的。
直到容洵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裡, 青魚才收回了視線。
身前是倒映著天際殘月的大片湖水, 黑不見底, 微風拂過時泛起了些漣漪。
青魚靜靜盯著那一層掀起一層的漣漪, 心裡想著方才容洵眸中的那抹自嘲,他從沒見過他那副神色。
夜裡很靜, 靜得連蟲鳴聲都消弭了。
青魚在亭內坐了很久, 似乎很迷茫, 盯著水麵愣愣出神,直到四肢被風吹得有些發冷,才禁不住站起身來, 卻是腳下一轉, 朝著自己院子的反方向走去了。
他輕輕推開了一處角門, 分明這偌大的宅邸裡除了他們三個人外便沒有旁人了,他卻像是還保留著從前的習慣,做事躡手躡腳, 小心翼翼。
他繞到門外,掩上角門, 方才一側眸, 看向了某個方向。
白日裡,薛家的門前總是絡繹不絕,沒有片刻消停,與彆家截然不同, 到了夜裡, 卻也像沉浸進了這個長巷中, 整個宅子都安靜得嚇人。
長巷中沒有半點人煙,隻有薛府門前掛著的燈籠尚且殘留下了一點昏暗的光線。
青魚記得,記得薛家門前的石階,記得鑲嵌在門上的門環,記得高高掛起,自己仰起頭才能看見的那兩隻燈籠。
他原本以為,自己忘了,可現在怔怔地望著這一切,才發現它們原來一直都存在於自己的腦海之中。
他記得推開這扇門,穿過垂花門,左手邊就有兩棵桃花樹,是自己和母親一起種下去的。
他還記得自己冬日賴床睡在榻上不肯起,迷迷糊糊間總是能聽見隔著門簾傳進來的,那串清脆的算盤聲。
甚至也記得自己整日抓住筆不放時,那些掌事都笑著對母親說一定要給少東家請揚州最好的啟蒙先生。
可那之後呢?
青魚垂垂眸,又有些想不起來了。
他順著薛府的院牆緩緩而行,腳踩在牆邊雜草上,悉悉索索地響,反正周圍沒有半個人,他不必再小心翼翼了。
驀地,前方傳來了一道細微的“吱呀”聲,他抬眼,發現薛府的角門被人推開了。
是一個婢女打扮的人正端著一盆水,猩紅色的,似乎正打算倒掉。
她眉頭緊鎖,麵色焦慮,剛往前邁出一步,警覺地察覺出有人,倏地轉頭看過來,待看清了青魚的臉,自她嗓間竄出一陣低低的驚叫,“你是什麼人!”
半夜開門倒水發現有生人立在自家不遠處,換做是誰都會害怕。
青魚也沒想到這個時辰還有人醒著,頓了下,“我……”
“滾!”
他還未說完,婢女手中的那盆血水就毫無預兆地潑了過來,他來不及閃躲,整個半身都遭了殃,冰冷的水伴隨著血腥味撲鼻而來,惹得他微微顰了眉,還未抬眼,又聽婢女嗬道:“小賊趕緊滾,否則我叫護院來綁了你送官!”
婢女說了什麼,其實青魚已經不大聽得清了,嗅到那股血腥味後,他才想起來在船上,燕潮見對他說過的話。
她說,薛家莫名多出了個少東家,不知得了病,薛家為了給他治病,千裡迢迢去請了名醫。
眼前這個婢女,想必就是伺候那少東家的人。
而澆在自己身上這盆水,也是出自那少東家吧。
難怪這個時辰還醒著。
青魚被關在二皇子身邊這些年,沒有聽見過一點關於薛家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人那之後都怎麼了,自己不在了,母親要過繼彆的人到膝下,也沒什麼奇怪的。
他不在乎。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不在乎的。
可伴隨著冰冷的水被衣料一點一點吸收,體溫在消散,他的神智也意外的清醒了。
那婢女看他還不走,咬咬牙,“還不快滾!你什麼東西,也敢來偷薛家,你——”
還不待她說完,青魚就一扭頭快步跑開了。
婢女見狀,攥緊的手才終於緩緩鬆開,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你把什麼人趕跑了?”頭頂冷不丁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抬眼發現白念正坐在牆頭,哼道:“不過是個小賊罷了。”
“小賊啊……”白念道,“我倒沒見過生得那麼漂亮的小賊。”
婢女轉身關上門,“我看是白小郎君看花了眼吧。”
白念晃晃手,“我得出去一趟。”
“這麼晚了出去做什麼?我家郎君剛吐了一口血,你是大夫,不去守著還……”
“噓!”白念扭頭打斷她,“那是淤血,就得吐出來,你個小小的婢女懂什麼?”
婢女輕蔑的哼聲,“我才不信。”
白念無所謂,“你愛信不信吧,反正你家郎君明兒肯定能站起來走兩步,老太太保準喜極而泣,到時候你跟著雞犬升天,可彆忘了提攜提攜我。”
他說完也不等那婢女回話,嗖一聲就躍下高牆沒了影。
婢女注視著他消失的那個地方,片刻,才端著盆進了屋。
即使夜裡有寒風吹過,也吹不散屋內濃烈的藥味,和血腥味。
婢女靜靜來到榻前,看著躺在榻上,虛弱得隻能將雙眼睜開一條縫的少年,緩緩蹲身,執起了他的手,“那個姓白的說,明日郎君就可以起身走動了,所以再忍忍,隻要撐過去,就是我們贏了。”
少年微微動了動唇瓣,分明什麼聲音也沒有,婢女卻像是聽見了他的話,靜靜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