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小修措辭)(1 / 2)

折君 素染芳華 13574 字 4個月前

陸承驍的歡喜那樣熱烈,縱是無聲的笑意,也難掩那份由心而發的喜悅開懷。

柳漁就被他那樣抱著,又怎會當真一點都瞧不見。

可不管是被人這般打橫抱著,還是這種熱烈又乾淨的喜歡,之於柳漁都是極陌生的,然而她知道,並不討厭。

石灘再寬,也不過六七丈,出了石灘便是柳漁近來常走的山邊泥路,柳漁等了一會兒,見陸承驍仍抱著她走得穩當,半點瞧不出要放她下來的打算,不由開口喚了一聲:“陸公子。”

少年身子微僵,卻頭一回學會了對著一個姑娘裝傻,他低眸看她:“嗯?”

柳漁如何瞧不出他心思,提醒道:“可以放我下來自己走了。”

心思被看穿,陸承驍有些耳熱,隻是這一回的一點私心,委實是極小極小的,他說:“再有幾步,就要從小道裡進山了,一路怕是有荊棘,不遠了,到廟門口我再放姑娘下來。”

柳漁拉開了距離,他也不敢再造次,規規矩矩喚一聲姑娘。

說話間已經拐進了小道,柳漁幼時幾乎沒怎麼出過柳家村,從來不知最近時時走的山道邊這小道進去就有山神廟。

確實如陸承驍所說,就在進山不遠的地方。

陸承驍在山神廟門前把她放下,這山野之中,廟裡又是黑黢黢一片,柳漁還是心生了緊張。

陸承驍覺察到,安撫道:“彆怕,這廟裡平日無人,隻是逢初一十五才有人了敬些香火,日常是附近的獵戶樵夫這些靠山吃飯的人順帶手照管的。”

柳漁聽他說來頭頭是道的,放鬆了幾分。

陸承驍放下心來,囑咐道:“姑娘在此略站會兒,我先進去收拾。”

隻怕裡邊臟汙,或是有蛇蟲之類驚著了她。

才進了廟裡,忽然想到白日裡見到柳漁身上衣裳的麵料,他家裡經營的是布鋪,自小接觸得多,對布料多少有些了解。

柳漁那衣裳平日裡穿沒問題,今日落了水,夜色裡還好,若是等會兒點了火,陸承驍腳步一下子頓住,踟躕少頃,還是解了自己外袍,脫下來握在手中走了出去。

他去而複返,卻隻穿一身裡衣,外袍拿在了手中。

柳漁整個人怔住了。

陸承驍原是好意,此時也覺耳根發熱,不管是自己現在一身裡衣,還是把他的衣服給她,哪一樣都讓他耳根有越來越燙的趨勢。

不敢再多站著,把手中外袍展開,罩在柳漁身上,將她密密實實攏住。

“山裡風大,你先披上。”

而後不待柳漁說一句話,轉身就進了山神廟,頗有些奪路而逃的意味。

柳漁攏住寬大的錦衣,衣裳也是濕儘了的,卻還帶著原主人身上的體溫,確是替她禦了山風,隻是想起這衣裳之前是穿在陸承驍身上的,一時也覺腮頰滾燙了起來。

山神廟不大,隻月色也照不進幾許,柳漁站在外邊什麼也看不見,隻能聽到陸承驍弄出來的些許動靜,直到裡麵亮起微弱的火光,不一會兒,是折柴枝的聲音,沒讓柳漁等太久,陸承驍便在裡麵架起了一堆篝火,又不知搬騰了什麼,才聽他在裡邊道:“可以進來了。”

火光映照下,柳漁才打量到山神廟裡邊什麼模樣,挺空的,但香案收拾得還算齊整,除了香爐還有火折子,想來是給香客用的。

另一處牆角整整齊齊碼著些柴禾,是什麼用處她卻是不知了,陸承驍在廟裡點了一堆篝火,香案前的拜墊也被他搬挪了兩個到篝火邊放著,一近、一遠。

遠的那個坐墊和篝火間還被橫架了一根長樹枝,柳漁有些疑惑望向陸承驍。

火光明亮,他有些不自在,指了那橫架的樹枝,道:“姑娘把我的濕衣掛在那樹枝上烘烤吧,你坐裡邊,我坐外邊。”

說著背轉了身去。

原來竟是做了道布隔簾出來,柳漁後知後覺明白了他點火前折出山神廟替自己披上外袍的原因,微微拉開身上陸承驍那件錦衣,果然見火光映照下那薄舊的衣衫都吸貼在身上,脂肉外露,若隱若現。

她一下子將陸承驍那件外袍攥緊了,心口急劇起伏,不敢想陸承驍若是沒想到這一層,現在二人相對而立會是怎生光景,這一下彆說是臉,那胭脂色從耳後貫穿脖頸,怕是一身肌膚都染成了霞粉。

見陸承驍始終背對自己而立,又正好是守在了靠近山神廟門口的位置,柳漁四下觀望一陣,才羞窘地脫下了身上陸承驍那件外袍,極快地將之搭在了橫架的枝杆上。

柳漁越過篝火堆掛衣裳,火光便將她的身影都投射到了牆上,陸承驍索性閉了眼,許久,仍不敢睜眼,隻覺四下裡光線似乎暗了一暗,問柳漁:“是……好了嗎?”

柳漁臉更燙了,慌忙退到坐墊邊坐下,才匆匆應聲:“好了。”

柳漁走動間細微聲響就在耳側,陸承驍直等到她坐定,那邊再沒了聲響,才敢將頭微側,見自己的外袍被齊齊整整掛著,心怦怦直跳,忙收回了視線,退到了自己那個坐墊邊坐下,強迫自己把視線虛落在山神廟大門處。

山神廟裡一片靜寂,隻有柴火燃燒時偶然發出的劈啪聲,然而隔簾相坐的兩人其實心下都不平靜,心念著的其實都是一簾相隔的另一個人。

柳漁惦著陸承驍在簾外乾坐著,壓根烤不著火,他為了救自己,也是一身濕衣濕發,可低頭看看自己這情況,咬了咬嘴唇終是什麼也沒敢說。四下看著,想到方才見到的柴堆,陡然輕拍了拍自己額頭:真是傻了。

輕聲提醒道:“陸公子,我看廟裡還有柴,你再生一堆火吧,穿著濕衣不好。”

陸承驍陡然聽得柳漁與他說話,心跳得極快,再等聽柳漁是提醒他再生一堆火時,也窘了,他怎麼沒想到可以生兩堆火。

忙應了兩聲,又對著那簾子道:“多謝姑娘提醒。”

轉身抱柴生火去了。

一麵折著柴枝,一麵心裡忐忑,柳漁會不會覺得他很傻。

平時真沒這樣,可傻氣已經犯了,又哪裡還能解釋。

時間在靜默中緩緩流逝,陸承驍想起他在河中說的求娶之話被陳太太領著人來打斷了,柳漁還沒回答他。朝著簾子望了幾回,一時竟不敢再開口相問,又想到柳漁的鞋掉了,想了想,抬手把裡衣的兩袖給撕了下來。

布帛撕裂的聲音極響,柳漁在簾內問:“怎麼了?”

“你鞋子沒了,我幫你做雙鞋。”

柳漁隻一想就猜出這所謂做鞋用的是哪裡的布料了,目光落在那衣簾上,神情有些複雜,還是略過了不提,隻道:“無針無線的,怎麼做鞋?”

那邊傳來一聲極淺的笑音:“有針有線我也不會用啊。”

他賣了個關子,微頓了頓才道:“我給你編一雙布鞋。”

裂帛聲連響了好一會兒,柳漁已經猜到這布鞋是怎麼編的了,約莫是用的編草鞋的法子。

“你連這個也會嗎?”想他跌打損傷會些,竟連編草鞋也會,柳漁未覺察時,眉間已經染了驚奇和一兩分笑意。

陸承驍是想不到可以和柳漁這般平和相處的,心跳似乎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回答柳漁的話竟比麵對書院裡最嚴厲的夫子還緊張些。

“會,小時候我爹隻是個小布販,家計艱難,也沒送我們去私塾,我們兄弟三個淘得很,也是滿鎮子瘋跑的,窮人家沒什麼玩的,有時候就隨手扯些草葉折騰,草編的東西還會挺多的。”

怕空氣靜默下來,他絮絮的同柳漁講一些兒時的趣事,後來發現隻自己一人在講,試探著問她:“你小時候呢?都喜歡玩些什麼?”

柳漁怔了怔,然後才道:“撿柴、摟草、割豬草、喂雞、洗衣、做飯、洗衣……”

一一細數,都是農家女孩做的家務。

陸承驍編布條的手頓了頓,看向布簾方向,問:“有愛玩的嗎?”

柳漁細想了想,搖搖頭,又意識到陸承驍看不到,出聲道:“沒有。”

總有做不完的活,沒有時間玩。

說話間衣裳已是半乾了,至少不會像先前那樣貼在身上,柳漁把長發用十指梳順,照著早晨出門時的樣子重新挽了發,陸承驍的鞋也快編好了,隻等最後調試鞋麵上的係帶長短。

柳漁算著天色,提醒陸承驍道:“衣服差不多乾了,公子把外袍穿上吧。”

說著也學著陸承驍先時模樣,背轉了身去坐著,倒還提醒他一回:“我背過身了。”

“啊,好。”陸承驍起身把手裡的半成品布鞋放在坐墊上,這才拎起搭在橫枝上的外袍穿了起來,衣裳齊整了,才敢叫柳漁回身來。

兩人目光相對,又都尷尬得同時移開了眼。陸承驍想到什麼,轉身取了坐墊上的布鞋,捧到了柳漁麵前:“我估量著做的,你看看大小可合適。”

說是估量,是河灘上借著月色看到的那麼一眼,不甚清楚,大概的尺寸卻是印在了心裡。

柳漁這才看到陸承驍編的那雙布鞋的模樣,上好的白綢撕作勻勻的條,鞋底編得平整細密,隻是免不了有布條細碎的邊須露出來,瞧著並不算美觀。因是布料有限的緣故,鞋麵隻幾根帶子固定,這鞋起到的作用也隻是要護著她腳底不傷著。

這是柳漁兩輩子見過的最簡陋的一雙鞋,然而手捧著它,柳漁心中卻不知為何,似是被什麼輕觸了一下。說不上來什麼感受,像手捧一顆赤子真心,隻覺得這世間任何鑲珠嵌寶的好物也不及這一雙鞋來得珍貴。

陸承驍見她定定捧著鞋看,有些赧然,彆開眼讓柳漁試試看。

“嗯。”柳漁應聲,微側過身把那布鞋套在腳上,大小拿捏得也差不離,隻把幾根係帶係好,就是極貼腳的,裙子理好,也沒人能看到她的鞋麵遮不住羅襪。

柳漁站起走了幾步,臉上漾出幾分笑意來:“很合適,多謝。”

陸承驍忙搖頭,“舉手之勞,不需言謝。”

隻是見著柳漁麵上的笑,他自己也抑不住眉間眼角全盛滿了笑意。

隻是這笑意停得短暫,衣裳烘好,鞋子也有了,這便是該離開的時候了,陸承驍深知,那句話再不問,後邊很難再找到這般合適的機會。

“柳……柳姑娘。”他走近一步,望著她道:“我先前求娶,是認真的,你,還沒回答,可願意?”

自渝水河上岸,柳漁等了一路,也再未見他重提,她隻道是這話今日便略過了,不想是這時候提了起來。

心動嗎?

柳漁抬眸看陸承驍,少年目光灼灼望著她,眼神堅毅,滿腔的赤誠都在一雙眸子中。

今夜之前,柳漁或許會因能多一條救命的繩索而心動,今夜此時,柳漁卻知道,心裡有些什麼已經不一樣了。

渝水河中瀕臨死亡時他將她托起,告訴她彆怕,我帶你上岸;碎石灘上他告一聲得罪將她攔腰抱起;山神廟前他脫了自己的外袍為她披上攏好;燃好篝火卻把自己隔在衣簾之外;撕了自己的衣裳替她編一雙許是隻能穿這麼一回的布鞋。

謹守著禮教的分寸,又細心到把她的一星點難處都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