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小修)(1 / 2)

折君 素染芳華 11391 字 4個月前

“我許你贖身了嗎?”

輕且緩的一句話,讓鬨騰的屋裡瞬時陷入一種奇詭的靜寂。

王氏撕抓柳康笙的五指雞爪一般僵著,血液倒行著逆衝頂門,她一陣的頭眼發黑,是啊,衛氏怎肯放過她,衛氏不會放過她的。

而前一刻還竭力要保住家財的柳康笙,這時也傻眼了,先還命根子一樣的十五兩,到此時隻覺燙手。他昏頭了,守著錢財能怎樣,一家老小全去做官奴,有銀錢又怎樣。此一時隻想親自捧著藏錢的瓦罐,叩上百八十個響頭,求那位能發一發慈悲,抬抬貴手收下王氏的贖身銀。

柳村正氣得隻想當場給柳康笙一個大耳刮子,然而這時候還得要替柳家斡旋,因為他自己也牽在這一攤子爛賬裡頭。

“夫人,漁兒若是您家的孩子,這些年屬實是吃了些苦頭,可正是因此,眼下裡尋回了至親,也算是得天之大幸,前頭苦了十五年,不能後邊更苦不是?更該為她多考量一些。我瞧您關了門說話,心裡定然是愛護這孩子的,您是怎麼個章程,不妨說說,康笙不敢犯糊塗,這樣大的事,村裡、族裡也由不得他犯糊塗。”

這是擺出了村正的權威,更是把族裡也搬了出來,隻要衛氏息事寧人,柳康笙配不配合的,已經由不得他了。實則柳村正心知肚明,當年他收受銀錢,這事最好就是今夜按伏下去,不驚動族裡。

柳康笙現下也清醒了,再不敢盤著自己那點小心思,想要表個態,衛氏卻沒聽他開口,隻是鼻間醒出一抹極輕的嗤笑來:“村正倒是把我心思拿捏得明白。”

柳村正尷尬,卻也高興,衛氏這話正是說明他料對了,他把腰嗬了幾分:“鄉野愚夫,哪裡敢說能拿捏人心,隻都是為人長者的,這愛護小輩的心是一樣的。”

差參的燭影中,衛氏疲憊地點了點頭:“村正這話不錯,都是為小輩之計深遠。”

她把沁涼的目光轉向王氏和柳康笙,“依著舊日的仇怨,和今日你們賣我柳家姑娘這事,你,包氏,我想你死,我丈夫和二弟當年怎麼死的,你就怎麼去死。”

又盯住柳康笙:“你柳家,最好也都全充作官奴,即刻就受了現世報去。”

這話寒涼得似刀鋒一般,叫柳康笙和王氏齊齊打了個寒戰。

衛氏卻是一閉眼,再睜眼後,把眼裡的恨意壓住,語氣裡多出一種近乎是抑著疼的慈悲:“可正如村正所言,我還要為漁兒考量幾分,所以,我今日來,沒有大張旗鼓的把你們往衙門押,而是還站在這裡容你們得一個喘息。”

柳村正抹著額上的汗,一迭聲應:“是是是,都是為了孩子。”

王氏和柳康笙也驚得一身的虛汗。

卻不妨衛氏話鋒一轉:“所以,做奴才的,就給我永世做這個奴才,窩藏逃奴的,你也一輩子背著這個罪名管束好自己莫犯到我手中。”

柳村正點得雞啄米一樣的頭嘎然頓住,呆愣愣看著衛氏:“這,這怎麼說的。”

王氏和柳康笙也傻住。

便是屋外的柳漁,聽到這裡也怔了怔,眸光微動,轉向身側緊閉的堂屋大門。衛氏的聲音與門縫裡的微光隙隙地傳出,細、微,卻透出一種悍然如山嶽的力量。

“不需贖身,我放你們一條生路,隻需辦到兩件事。”

柳村正身子一下就正了:“您請說。”

“其一:細具文書一份,將你二人盜銀、逃離、窩藏逃奴、賣我柳家姑娘這些事體悉數寫下,並承諾此後餘生,與柳漁斷決生緣養恩,葛藤永斷,再不往來,簽字畫押。”

衛氏要的,就是柳家人頭上永遠懸著一把刀劍,一輩子都繃緊著弦,讓他們永世都不敢到柳漁跟前擺生母養父的譜,攜報生養之恩。

王氏頹然後退了兩步,嘴唇哆嗦著:“可她是我生的,你怎麼能不叫她認我。”

柳康笙早在衛氏帶著捕快找上門來,且那捕快還是她兒子時就再不敢生賣柳漁的心思了,也知道就是想再賺一筆聘銀也是做春秋大夢,隻是一家子生死攥在衛氏手中,他連可惜都顧不上,雖則衛氏把話放得狠,可此時聽得能省了十五兩贖身銀,柳康笙心裡還是喜多於驚的,此時聽王氏還不知好賴什麼話都敢說,霎時黑臉瞪了過去,斥一聲閉嘴。

王氏仍不甘地瞪視著衛氏,衛氏一笑:“自然可以認,我再上衙門告你一回潛逃,往後每逢三月初五,我會讓漁兒往你墳頭敬一柱香的。是要生離還是死受,你隻管自己拿捏。”

柳村正聽了這話都嘶了一口涼氣,拿眼角偷覷那婦人,也不過尋常布衣,隻不知怎能有這般厲害手段。

王氏自然是沒話了,她若不畏死,哪有後邊這許多事來。

柳村正聽到這裡,問:“那麼,這第二件呢?”

“其二。”衛氏輕飄飄道:“包氏當年從我柳家盜銀四十兩,我也不追討這十五年的利錢,隻把那四十兩悉數還回即可。”

柳康笙和王氏一下子癱軟了下去。

四十兩!

柳康笙手都在顫,眼睛空茫茫的,瞳仁都不知道轉了:“四十兩,你就是把我這把骨頭拿去榨了,也榨不出來。”

王氏抖著唇:“這是柳懷遇的銀錢,而且,我養了柳漁十五年。”

衛氏鼻間嗤出一個笑音:“我二弟的銀錢,與你什麼相乾,況你偷抱走我柳家的姑娘,我柳家的姑娘求你養了嗎?”

王氏說不出話來了,衛氏看向柳村正,道:“村正,您怎麼說。”

柳村正聽到四十兩也想要去拭汗,尋常農家,哪個拿得出四十兩來。

他知道當年王氏想必是帶了些錢來的,可沒想到是從主家盜來的臟銀,且還是四十兩這樣的巨款。

今日這事不依著辦了的話,是不能善了的,況現在主家找了上來,看衛氏的態度,是要把這事拿捏柳康笙和王氏一家一輩子了,他可不想再趟這渾水,咬一咬牙,道:“當年你們隻說是災民,求到我頭上,讓我幫著辦戶藉,拿來讓我去打點關係的十兩,雖是都花出去了,但現在攤上這樣的事,我也不想背什麼乾係,我回去湊五兩出來,算是我個人幫襯的,你們自己有十五兩,這就是二十兩了,隻還有二十兩的空缺,康笙,把地賣了三畝吧,良田兩畝,旱地一畝,錢也就湊出來了。”

賣地!柳村正這話似一道驚雷劈在柳康笙腦門上,祖上攢下來的這點地,傳了幾代了,讓他賣地!

柳康笙整個人抖得秋風一樣,氣的。

柳村正氣道:“你自己掂量掂量清楚,是要一家子老小全被發落,還是捂著你那幾畝地,何況也不是都賣空了,你和幾個孩子都有木匠手藝,總不至於就吃不上飯了。”

柳康笙彆無選擇,不想一家人都被充作官奴,就隻能舍財保命。

他幾乎咬碎了一口老牙,喉頭滾了好幾回,道:“這一時半會兒,我上哪裡找買家去。”

柳村正這下子倒不客氣,良田難買,能當得了村正,他家本身也是村裡一等一的富戶,當下就道:“也不要多生枝節,我來買下罷。”

話說得極好聽,實則算得上是趁火打劫,可柳康笙能不讓劫嗎?不能,他沒有選擇。

後邊就是柳村正鋪陳紙墨,寫上文書三份,讓柳康笙夫婦畫押,讓衛氏收了。

又回家了一趟,取了現銀二十五兩,與柳康笙現場就交割了買賣。

衛氏今日的目的便算是達成了,臨行前睨柳康笙夫婦二人一眼,道:“既然隱姓埋名做了王氏,就在這裡做一輩子的王氏,既然已經要賣漁兒,對外就說是已經賣了她,往後也管束好家小兒孫,莫要讓我手裡這文書有再拿出來用的一天。”

王氏失魂落魄不知言語,柳康隻覺喉中一陣腥甜。

滿以為今日到手八十兩,卻不料是被人拿了短還倒搭出去三十五兩,祖上傳下來的地丟了十之三四。

柳家堂屋的正門、院門次第開了,柳家家小一窩蜂圍了過去,衛氏攜了柳漁,直行到院門外,才似想起了什麼,哦了一聲,道:“騾車裡還有個人,抬出來吧,正該他自己家眷管照。”

柳晏安會意,和陳捕快一道,從伍金賃的那一輛騾車裡把被捆著手堵著嘴的柳大郎抬了出來放到了柳家院門處,伍氏驚呼一聲撲了過去,柳三郎一看自家大哥人事不醒,也是慌了,喝問的喝問,招呼抬人的抬人,衛氏卻再懶得給多一個眼神,攜了柳漁登車,一行七人浩浩蕩蕩離去了。

柳康笙壓根就沒出堂屋,王氏倒是追了出去,此時站在人群之中,手裡握著柳漁趁亂塞給她的銀角子,不多不少,恰是她之前給出去的那些。她霎時明白了其中意思,長女這是,也要與她斷得個一乾二淨,一點牽扯也不願再有,頓時哭將起來,哭得是肝腸寸斷,然而沒有人顧得上管她。

騾車在月夜裡徐行,柳晏清料著二人有話說,自去與兩位同僚同乘,這一輛車裡,除卻趕車的柳晏平,便就隻有衛氏和柳漁二人了。

車簾卷起照進的些微月光,在車廂裡並不明晰,衛氏收整了情緒,聲音在半昏半明中響起:“該聽著的,不該聽著的,都聽著了吧?”

柳漁點頭:“聽到了一些。”

語焉不詳處約莫也能猜出來。

車廂裡又陷入沉默,好一會兒,柳漁道:“大伯娘,我爹和大伯……”話說到一半,卻再難以為繼。

衛氏卻比柳漁料想得要平靜許多,她拍了拍柳漁的手,道:“是,原不想汙了你的耳,可你約莫也猜出來了,包氏當年家鄉遭逢大災,逃難途中被掠賣,她半道上逃跑時撞上了你爹,求到他頭上,當時你爹正送了大獵物到縣裡酒樓出手,他心地仁善,手裡的銀錢不夠,且與酒樓掌櫃借了一些,買下了包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