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夏清沉默, 低著頭沒說話。
吳大梅見到這個樣子, 更覺得有什麼事。以前是她太不了解這個女兒, 總想著家裡有人幫忙照顧，自己給錢餓不死就夠了。村子裡孩子誰不是給口飯吃，然後就這麼長大了。
至於現在人喜歡講的什麼要了解孩子, 和孩子親近啥的，都不是太重視。畢竟他們這就是農村，以前鬨饑荒的時候還死過不少人, 大家目標就是吃飽喝足，隻要能滿足這些就覺得賽神仙。
父母們天天起早貪黑的忙碌，也沒那麼多空閒管這些，餓不死就已經阿彌陀佛了。雖然後來日子過得好了, 可這種意識一時半會兒沒法改。
可現在她發現，過的日子變了，這講究的就不一樣了。人吃飽喝足了, 想法也就多了，就得注重思想工作了。
吳大梅將夏清帶到房間裡, 握著她的手：“青青, 告訴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媽，我覺得舅舅他們好像和我以前覺得的不太一樣。”夏清道, 原本她以為是自己比較敏感, 夏青青這麼喜歡這家人, 她不好一來就質疑。
可是經過這幾天的相處, 尤其昨天過去那邊玩的時候，吳發才和朱菊華給她說的那些話，讓她肯定了自己心裡的想法。
吳大梅的表情變得凝重：“怎麼個不一樣？你彆管其他，要跟媽說實話。”
“昨天我去了舅舅家，他們跟我說你之所以把舅舅給撤了，扔到倉庫做個守門的，是怕他知道廠子的實際情況。你知道我和他們家關係好，害怕有他們在，以後不好把廠子傳給楊楊……”
“放他娘的狗屁！”吳大梅猛的拍桌，整個人氣得不行，“好啊，這個吳發才，自己沒本事還是個貪的，竟然背後還給我搞這一套！隻是無意挑撥我們母女兩的關係！不行，我這就去找他們！”
夏清連忙將她給攔住：“媽，你先彆急，你正氣在頭上，這麼去不合適。”
吳發才是吳大梅看著長大的，吳發才家的兄弟太多了，他們家又沒有吳大梅爸爸那麼能乾，所以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吃飽飯都成問題。
兄弟幾個的衣服都是一個個傳下來，傳到吳發才這早就破不成樣子了。因為之前差點被送給吳大梅爸爸當兒子，所以家裡頭總覺得這孩子是彆人家的，對他也沒有那麼重視。
吳大梅爸爸也是看著可憐，平常會多照顧一點。吳大梅也聽到風聲，將他當做親弟弟疼。雖然沒有大幾歲，可身份是姐姐又有些像媽媽。可以說她帶著吳發才的時候，比夏青青還多。她沒有給夏青青喂過幾次飯，可給吳發才卻是手把手帶著的，那感情也就不一般了。
吳大梅這時候確實很生氣，可直接這麼衝過去，吳發才稍微解釋一下，興許就又心軟下來。夏清雖然也不指望吳大梅非要如何手撕這個親戚，甚至不再來往，可也不想發通脾氣就這麼過去，治標不治本。
再者，吳發才也沒有那麼傻，他把話說得很好聽，看著都是為了夏青青著想。到時候直接說他是為了夏青青好，想岔了，事辦得不太好可心是好的，也就開脫出來了。
吳大梅當時興許會惱怒會不信，可時間長了，這種火氣又會漸漸消失。
親人之間很容易如此，因為感情深，總會把人往好處想。平常又經常相處，總覺得不是那麼壞的人，不會做那些事。哪怕看彆人的故事看得有很多，分析得頭頭是道，可輪到自己就蒙圈了。畢竟這不是故事，不是和自己沒什麼感情糾葛的陌生人，沒有那麼多非黑即白。
“青青，你彆怕，這是我們大人之間的事，我沒想到他竟然是這麼沒良心的！”吳大梅氣急，從來沒想到自己這個弟弟竟然背後給孩子說這些。
雖然知道他更寵著夏青青，因為不滿意王永，所以對小吳楊感情沒有那麼深，可沒想到會說這些話。
“媽，你先消消氣。”夏清給吳大梅倒了一杯水，“你先想明白了，再過去也不遲。”
一杯涼水下去，吳大梅雖然還是很生氣，卻沒有那麼衝動了，沉著臉問：“你舅舅還跟你說什麼了？”
“我舅舅主要是想讓我跟你求情，讓他能再回廠子。這樣就好監視整個廠子的動靜，省得啥都不知道，以後廠子姓誰的都不知道。”
“他要是真這麼想，為啥不好好乾活？我又不是沒給他機會，可這家夥邪門歪道倒是靈活，一乾正事就熄火了。”吳大梅冷哼，臉色有些不好看，“你舅以前是不是經常跟你說這些話？說有了楊楊，我就不疼你了？”
“他們倒沒有直接這麼說。”夏清翻找夏青青的記憶，雖然知道吳發才什麼心思，卻也不會利用自己的猜測去回答，“他們隻說讓我以後乖一點，現在有了弟弟了，我不是您唯一的孩子，彆惹您生氣，否則以後日子艱難之類的話。”
吳大梅聽明白怎麼回事，深深歎了一口氣。這話說出去，還真找不出錯來，畢竟他們也是為了孩子好啊。有了後爹就有了後媽，這種事又不是不常見，彆人也是好心，心疼孩子這麼說，你能指責啥？
說到底，就是不樂意她吳大梅再嫁了，還又有了個孩子。
“這事我知道了，你以後就彆管了。也不用跟他們生分，他們對你好你就受著，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你就當沒聽見。這些年你畢竟也是他們把你帶大，這情分是抹不掉的。說來也是我當初忙著廠子的事，所以疏忽了你，他們說這些才會讓你信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
吳大梅歎道，外頭的閒言碎語並不是僅僅針對他們一家，哪一家沒有被人在背後嘀咕過？為啥人家家裡頭好好的沒啥事，不會被影響？那都是人家把日子過好了，所以壓根不管彆人怎麼說。
她以前都不管家裡頭，孩子都扔給彆人帶，明明住在同一屋簷下，可想見一麵卻十分艱難，能信任自己才怪了，可不就彆人說啥就是啥了。
“你也彆因為這些事就覺得身邊的人存著壞心思，對你好都是有企圖的，都不是對你真心。這過日子沒計較這麼清楚的，就拿你舅舅舅媽說，他們是有些小心思，說些不好的話也確實讓你這些年過得不那麼好，可照顧你也是真的。這些年你在他們家吃的飯比在咱們家還多，要不是晚上有他們帶著你，晚上睡覺出個啥事，都沒人知道。
有一年你調皮，跑到水庫去玩。正好當時有人落水了，你舅舅舅媽以為是你，直接跳進水裡去救人，要知道水庫那片水特深，有些地方還帶漩渦，掉進去很容易就上不來了。媽說這些就希望你活得開開心心的，多想點好事，少想點壞事。身邊的人可能確實沒有那麼好，可也沒有那麼壞。這日子啊，你覺得好就過得好，你覺得不好，那就是不好。”
“媽，青青知道了。”夏清此刻清晰的感受到那抹殘魂幾乎已經消失，不屬於自己的情緒已經無法讓自己的生理發生反應。
吳大梅笑著點頭，隨即又冷哼一聲：“不過這事也不能這樣過去，他吳發才不是覺得在我的廠子裡守門不痛快嗎，成，那就彆守了。”
第二天，吳大梅直接把吳發才給開了。
吳發才晚上找了過來，怒氣衝衝吼道：“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不想守門嗎，那就彆乾了，省得還說我這個當姐的太霸道。”吳大梅眼皮都沒有掀開。
“憑啥啊！我可是你弟。”
吳大梅也怒了：“你還知道你是我弟啊，那你還乾那些事！你要是把我當姐，不做個榜樣就算了，好歹也得好好工作吧！你呢？你這樣，彆人有樣學樣，我這廠子還開不開了？！”
“我這不是一時糊塗嗎，再說了廠子是我們吳家的，我挪點錢怎麼了？”
吳大梅氣笑了：“你還真是光長年紀不長腦子，聽好了，這廠子是我吳大梅的！我讓你進來是因為把你當弟弟，不是請了個大爺！”
吳發才一臉的不服，他也算是老爺子的義子，這些家產都是老爺子傳下來的。他也沒說就非要占了全部，拿走一小點總算行吧？
吳大梅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他的想法，直接苦笑了起來。
“吳發才，你不會覺得你是我爹的兒子，所以家裡的東西也該有你的一份吧？”
“我沒這麼說。”吳發才甕聲甕氣開口，心裡卻不是這麼想。
吳大梅白了他一眼：“你臉上都這麼寫著，先不說我爸沒有正式收養你，就算你是我爸的兒子，要是這個模樣，你信不信他一個子都不會給你？還讓你這些年吃這股份好吃好喝？你怕不是做夢吧！也得虧不是親生的，老爺子才會留給你個三瓜兩棗，要不然啥都彆想拿。”
吳發才沒吭氣，心裡滿是不服氣。
“得，大道理你怕也是聽不進去，都說鬥米恩升米仇，我們家還真是養了一隻白眼狼。”吳大梅直接搖頭歎道，“你小時候也不是這樣，怎麼大了就這麼渾了？既然如此，你以後就彆把我當姐了，以後我對你就跟對你其他兄弟一樣。當初我爸沒認你當兒子，恐怕就是早知道有這麼一天，原本還想著興許看走眼，所以對你不一樣，結果……”
吳發才聽這話心底頓時急了起來：“姐，你這話是啥意思？”
“啥意思？明兒我就把村子裡的老人叫來，讓他們做做公證。我爸臨走前就說了，你要是是個好的，留下的東西就歸你，要是是個不知恩的，那些東西也不收回，直接分給你和你家幾個兄弟。你們也是親兄弟，總不好你一個吃香的喝辣的，他們啥都沒有吧。你現在也不把我當姐了，我給你的也這麼辦。”
吳發才其實從吳老爺子這邊也拿了不少好東西，比如現在住的大房子，比如廠子的股份等等，隻是知道他是個乾不成大事的，所以隻是讓他確保衣食無憂，想要做點彆的就不成了。省的有了錢，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跟彆人學著黃賭毒。
吳發才聽這話頓時心涼了，完全沒有想到有這麼後招，想到自家那幾個如同熊虎一般的兄弟，心底就開始發毛。那些人要是知道有這麼一件事，可不得成天堵他們家門口，想要瓜分他家的東西。
這些年他確實做了一些挖牆腳的事，那些兄弟要是為了錢，恐怕就會挖出來全給抖出來，就更加坐實了不知恩的罪名，那他到時候就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比現在可要淒慘得多！
而且老爺子當時創辦的家業雖然確實有不少，可比起現在還是差很多。這個廠子都是吳大梅一手辦起來的，才沒有坐吃山空而是又滾出個更大的金山來。
當年比老爺子更有錢的不是沒有，都被子孫給敗光了，即便沒有敗光，也不是吳大梅這樣的光景。
吳發才這才反應過來，就算沒有小吳楊這小子，今天的一切也不是他的！是他自己貪大了，就開始胡思亂想了。
“姐，是我錯了，我不該想些有的沒的，更不該亂來的！”吳發才連忙求道。
吳大梅歎了口氣：“發才啊，你自己說說，這些年你犯了多少次錯？姐為啥都不跟你計較，不就是把你當弟弟嗎。現在姐發現自己錯了，這樣隻會帶壞你，不敢這麼縱著呢，讓你覺得乾壞事也沒啥大不了。”
“姐，我再也不亂來了，以後我都聽你的！”吳發才急了，他這輩子啥本事都沒有，就是占了個命好，才有今天的日子。
“廠子我是不會讓你回去的……”
“我不回了，再也不回了，也不會有亂七八糟的心思，我知道錯了！”
吳大梅看了看他：“你真的想要改過自新了？”
吳發才連連點頭，看到吳大梅這個態度，心底舒了一口氣。
“姐，你放心，我不會再有下次了。”
“你其實這個人不壞，就是日子過得太好，就容易多想。”
吳發才不停點頭，隻要吳大梅說什麼都是好的，隻要不認他這個弟弟就成。
“你要是真想表決心，那總得有些表現。姐也不用你乾啥，咱們都是農村人，農村人最重要的事就是種地，這個是一切之本，是絕對不能丟的。爸之前就說過，咱們再飄也不能飛出這土地，離開這土地的滋養，咱們啥都不是了。”
吳發才頓覺得有些不妙，硬著頭皮問：“姐，你說這些做什麼？”
“發才，以後咱們家的地都給你了，以後你親自種起來吧。”
吳發才瞪大眼：“我親自種？”
雖然是農村長大，可吳發才還真沒有下過幾次地，家裡的地不少可大多都是交給彆人種了。村子裡現在沒幾個人願意種地，都寧可出去打工。因為又辛苦又沒啥錢賺，吃了礦山帶來的紅利，哪裡瞧得上這些。
彆看這裡是農村，他們吃的菜都是買的。
“不願意就算了，姐不會勉強你。”吳大梅輕描淡寫，可吳發才哪裡敢不應。
“我種，我種！”吳發才雖然不樂意，可也硬著頭皮應下了。
吳大梅這才滿意的點頭，雖然想要給吳發才一點教訓，卻也不會虐待他：“家裡地多，現在講究自動化，你看種地需要什麼機器，你給我說，淘寶給你買。”
吳發才一臉喪氣的應下，離開的時候被都是佝僂的。
村子不是在平原，機器雖然也能上得去，可到底不方便，並不能完全自動化，還是需要自己動手的。種地從來不是個輕省事，對於享福了這麼長時間的吳發才來說，可不是美好的事。
吳大梅見他這個樣子，搖了搖頭：“身為一個農村人，都有機器了要去種地還這個樣子。人家城裡人還專門到咱們鄉下租片地種一種菜呢，平常還好意思笑城裡人嬌氣。”
她這個弟弟果然是太閒了，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心思。
夏清知道吳大梅的做法，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樣也挺好的。既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又不會撕得太難看，到底是親戚，還是住隔壁的。這鬨得太難看，總歸不太妥當，吳大梅感情上也沒法接受。
吳大梅後來也給了顆甜棗，答應隻要吳小娟考得還行，就會讓她到市裡讀書。去承德高中不可能，但是可以送到一個學風不錯的公立學校。切隻要吳小娟能上，連帶她的弟弟也一同送到市裡讀書。
其實吳大梅之前也想把夏青青送到那所學校，實在是分數低得多少錢都不好使，才進不去的。
吳大梅經過這些事，覺得他們這個小地方流言蜚語太多了，一幫子閒得發慌的人。之前警察過來不僅抓了好幾個賭博的，還抓到了幾個癮君子。山頭上一個廢棄的屋子，裡麵都是針頭，還好平常小孩子沒有跑去那裡，否則不知道拿來玩……
這樣的環境太容易帶壞孩子，還是去個清靜的地方，否則都不會學好了。
“媽，我今天去趟縣城。”夏清早餐的時候，趁著吳大梅還在家說道。
吳大梅皺起眉頭：“你去縣裡頭乾嘛？是不是又想跟以前那些朋友來往，我跟你說那些人不是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