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傷勢都得到了緩解。
就連初桃,身體上的傷痕也在飛速地愈合,夜間都有星星點點的光芒縈繞其間。
但她依舊沒有醒來。
有與初桃共事過的人想起了天空中那雙熟悉的眼睛。
“紅雨姬,是神女嗎……?”
“是,一定是,除此之外,還有誰能救平安京於水火之中呢?”
“救世的姬君,神愛之女,可是,為什麼這一次,神明不再眷顧於她了呢?”
有人口中喃喃:“或許……是要將她接回到天上吧。”
為此,天皇下發了罪己詔。
他向神明訴說自己的過錯,祈求神明的原諒與垂憐,晝夜難寐,涕淚縱橫。
僅僅隻是因為,
——想要留住一名姬君。
初桃沒有醒來的第七天——
源賴光再也無法忍受。
小狗在夜幕降臨之時,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藤原宅。
渡邊綱等人接替了他的位置,替他守衛姬君的安寧。
阪田金時:“賴光大人?”
渡邊綱垂眸:“他隻是去休息了。”
聞言,阪田金時才放下了心。
源賴光確實已經七天七夜不曾合眼了。
黃昏逢魔之時,地點是連通人世與鬼世的一條戾橋,源賴光如同僵硬的木偶一頓一頓地走在路上,注視著橋下魑魅魍魎的水麵。
這之下,是黃泉。
他身體搖搖欲墜,就在傾斜要栽入水麵之時。
一道攻擊襲來,源賴光身體比意識要快,已是拔劍出鞘指向了安倍晴明的式神,十二神將之一的青龍。
“源賴光閣下,請退。”青龍說。
源賴光不說話,連日來的少食已讓他沒有說話的力氣,唇色蒼白乾裂,他隻是不甘示弱地用劍指著。
於是青龍說:“晴明大人,奔赴黃泉尋紅雨姬已有七日。”
式神有一瞬間的哀戚,但很快就恢複成嚴肅漠然。
“今日是最重要之時,倘若你敢阻撓,我等必與你不死不休!”
安倍晴明是當之無愧的大陰陽師。
麻倉葉王所掌握的泰山府君祭,他對此亦掌握透徹,一定程度上亦能控製自己與他人的生死。
他曾動用泰山府君祭這一禁術,進入陰陽世,為吞食了人魚肉長生不老卻心存死誌的少女青音與瀕死的摯友源博雅置換生命。
一命還需一命,生與死的轉換需要一名生者的生命。
此刻亦然,但這個人唯獨不能是安倍晴明,因為他是唯一的施術者。
他也不可能去殺死另一個人,哪怕那個人心甘情願。
是以,當安倍晴明察覺初桃生魂離體,於人世間無所蹤影之時,就毅然決然,以生魂之姿踏入黃泉地獄,尋覓紅雨姬的蹤跡。
死者離魂七日後會返世見最後一麵,此後不再踏入人世。
生者亦然,倘若離魂七日,□□便會真正地死去。
而今日,已是第七日。
安倍晴明同樣賭上了自己的性命。
……
黃泉。
“吾妻無恙……”否?
一點濃墨散開,將字跡暈染成一片。
麻倉葉王正在寫家書,一封又一封屆不到的信,成了他在黃泉無聊時日的調劑。
他不知羞地寫著“吾妻”,寫“初桃”,寫“桃桃”,再不見外。
不知疲倦地分享著自己一日兩日日的見聞與心情,從不寫思念,卻處處是思念。
生前不曾如此,生後卻日日如此,實在好笑。
他狹長的眼垂落下去,視線如針尖般盯住了外麵的遊魂,他在聽那些死去之人的聲音。
“到我死之日,紅雨姬已是七日未醒……最好的醫者和陰陽師都於事無補。人們都說,或許紅雨姬要命不久矣了……”
“怎會如此,紅雨姬也要來黃泉了嗎?”
“她命不該死啊,明明救了那麼多人,上天為何對她如此殘忍呢?”
從來都雲淡風輕、鎮定自若的大陰陽師,在反應過來時已出現在人群中。
一步,一步,整潔烏帽狩衣散去,青麵獠牙,與其他生魂鬼怪相同。
身後是一片嘈雜。
“麻倉大人不見了?!”
“束縛已破,快去稟報大人!”
麻倉葉王在黃泉的鬼怪看來溫柔良善,隻是一位與冥王有約、因此停駐五百年的無害之人。
他每日不過下棋修行與寫信,偶爾與樓下走過的魂魄交流一番,行為舉止與生前無異,且更加愜意。
儘管,他的屋外有多道束縛限製,儼然是將他當作十惡不赦的犯人。
生前差點毀滅平安京,死後不降格到十八層地獄已是厚待。
他也從未生出越獄之心,隻等待著妻子百年後和她相聚,也等待著五百年後的轉世之日。
但那也僅僅是在今日之前。
麻倉葉王的視線掠過奈何橋、黃泉之河、乃至更深的殿中。
腦海中已浮現出多種方案,最簡單也最直接的,就是在這條引領生魂來黃泉的路上逆向而行。
——唯獨不想在這裡與她相見。
他的妻子與他這樣誕生於黑暗的人不同,理應在日光之下壽終正寢。
絕不該,也不能,死在最好的雙十年華。
初桃可能要麵臨的死亡,根本無法讓他鎮定。
那群陰陽師如此無用,就讓他來做。
在這一刻,陰陽師根本無暇去想事情的後果,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倘若為人阻攔,他就要打穿這個地獄。
在動手前,麻倉葉王看見了一位浴著血蹣跚而來、身上散發著金光的青年,他一步一步走的很穩,混在人群中也顯得鶴立雞群。
這是隻有善人才有的光芒。
那是……安倍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