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條魚·人王(2 / 2)

妖丹離開妖體,若那妖死掉,妖丹的效用便會失去大半,這鳳如青是知道的。

鳳如青站起來,抓了抓籠子,險些當場就答應了宿深幫他殺人的要求,這樣的禽獸也配活在世間嗎?

狐女卻平靜道,“彆殺沛從南。”

鳳如青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狐女卻看向了宿深,看向他妖骨上束縛妖力的鎖鏈,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還不到時候。”

鳳如青還問出了其他的,大致把她目前的疑惑都解開了,那空雲曾同修士是一對,修士回門派準備成婚禮物的時候,空雲被偶然出門的羅炎帝看上,強搶進宮,強占了她。

她心如死灰,幾次逃跑甚至尋死不成,連家人都被羅炎帝殺了。那修士回來的時候,空雲已經被厭棄在荒廢的宮殿之中,全身被虐打得傷處腐爛到骨,奄奄一息。

修士用轉生歸一陣,救了將死之人,擾亂了輪回,被天罰劈掉了境界,再也無處可去,便留在了空雲身邊。

而轉生歸一陣,需得以數萬人命獻祭,數萬人魂溫養,還要吃下千年妖丹,作為魂珠。

這本是上古流傳的造地仙之法,若順利,空雲能夠直接成為地仙。

而成為地仙之後,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甚至能夠將那為她死去的人全都複活,這是一場豪賭。

隻要成功,空雲複活造仙之時害死的人,到時候連天道也會默認她的身份,不會降下天罰。

偏偏空雲本就是個將死之人,吊著最後一口氣見的修士,斷了生息的人要成地仙,簡直是天大笑話,就算奪了數萬人生機,也是竹籃打水,最後一場空。

那三萬四千六百撫南軍,加上將近兩萬的撫南軍家屬,都是死在轉生歸一陣中,可惜地仙未成,數萬人為一人苟活而死。

那太後空雲吞了千年妖丹在魂魄之內,連魂魄都會被腐蝕殆儘,自然要爛的。

鳳如青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已經猜出了那妄圖造地仙,開了轉生歸一陣的未謀麵修士是誰――應當是當年懸雲山上,因與妖魔來往,被施子真放逐的無垠殿濟光仙君――書元洲。

而到如今,那空雲應當是氣數已儘,若要再行續命,必然還要坑殺人命,她就像個活著的無底洞。

鳳如青再沒什麼可問的,狐女大概是終於意識到了吃人嘴軟,知無不言,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殺沛從南。

鳳如青本來也不會真殺人,知道了這些事情原由之後,入夜便準備去見白禮,準備將這一切,告知白禮,讓他千萬小心空雲。

還有便是她畫了一張沛從南後院籠子和籠中狐妖的畫像,要交予白禮,若是關鍵時刻,沛從南膽敢退縮,也好用來威脅他。

鳳如青當夜去先是去了行宮,卻跟本沒在行宮找到白禮。

不過這也正常,如今聖真帝薨逝的消息已經天下皆知,滿朝文武都在太極殿中,宮中燈火通明,這時候白禮不是在太極殿,就是聖真帝的靈堂。

鳳如青對宮中路線並不熟悉,但她還是很快找到了太極殿,太後半垂著珠簾,正在同大臣們商議擁立新帝之事。

許多人反對白禮繼承帝位,畢竟在他們看來,白禮出身太過低微,多年被棄養在冷宮,根本難當大任,而且他“身有殘疾”。

古往今來,並沒有容貌儘毀的皇帝。

不過這些反對的聲音很快便被淹沒,因為聖真帝的皇子,到如今還活著的,除了已經勢落的奶娃娃八皇子,便是白禮。

而這些反對的老臣,終將妥協,沛從南都沒有站出反對,他神色難看,眼神焦灼,一看便是掛念著家中最近鬨得厲害的鈴蘭,大勢已去,他根本無心再同太後對抗。

鳳如青很快離開,很快找到了靈堂,這午夜時分,裡麵除了僵立的侍女,便是背對著她跪坐在聖真帝棺槨前麵的白禮。

鳳如青心中一喜,悄無聲息地放出自己的本體,將侍女們都弄暈,這才風一樣地掠進屋子。

正想給白禮個驚喜,卻冷不防地被裹挾著罡風的鞭子抽中,鳳如青“啊”的一聲,從門裡被抽出門外。

還沒爬起來,便聽裡麵傳來一人提神醒腦的沉聲叱罵,“何方妖孽?!”

鳳如青趴在地上愣了下,有那麼瞬間都不敢抬頭,因為這聲音實在是太像施子真,連語氣都一樣。

結果就這麼片刻的遲疑,她的後背上又被抽了一鞭子。

白禮已經慌張地從屋裡跑出來,看到鳳如青被抽在地,心急如焚,也顧不得,什麼,隨手搬了宮燈朝著兩個人砸過來。

鳳如青抬頭,看到麵前持鞭之人,果然同她曾經在穆良寢殿看到的畫像一樣――正是無垠殿仙君書元洲!

堂堂第一仙門的仙君,淪落到與妖邪為伍,和鳳如青這個叛徒半斤八兩,兩人乍一對上,鳳如青不由得老臉都熱起來。

這要是施子真在現場,見了他們絕對一劍一個,保準劈得不偏不倚,親手送他們去黃泉。

鳳如青借著書元洲被燈丟得錯身的功夫,從地上爬起來,身形鬼魅一般,轉瞬便到了白禮身後,隨手摸出一把匕首,便抵在了白禮的脖子上。

書元洲如今境界已經跌到了三境以下,根本沒有料到鳳如青生挨了他兩鞭子,竟然有如此鬼魅的身法。

白禮真的隻要不單獨麵對鳳如青的時候,就十分的機敏,他被鳳如青製住的第一時間,便對著書元洲求救,“仙君救我!”

然後手將鳳如青遞給他的紙條收入袖口,裝著嚇得都要堆在一起,直朝著鳳如青的身上靠。

鳳如青沒有笑出來,全賴她見了傳說中的師叔實在震驚,書元洲手持長鞭皺眉,看了鳳如青片刻,張口便是:“你是個什麼玩意。”

每個人都要問!

我哪知道!

鳳如青心中抓狂,但嘴上卻說,“空雲在哪?!”

她是故意的,白禮便立刻接道,“在太極殿!太極殿!你放了我,我不是太後,我……”

“閉嘴!”書元洲嗬斥白禮,聲音如鐘聲敲在人腦子裡,特彆提神,和施子真太像了,雖然模樣不像,但聲音神情,尤其是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像得鳳如青覺得對他動手,是種罪孽。

左右東西送到了,那些話不說也無甚太大影響,隻要白禮有那張畫,沛從南不敢臨陣退縮,一旦傳出他府中拘禁妖邪,他估計會被他的擁護者親手推下高台,踩在泥地!

她摟著白禮朝著殿外退,書元洲礙於白禮身份,不敢貿然動手,白禮配合得很,也把一個貪生怕死的小人演得淋漓儘致。

鳳如青拖著他快速向後,用手指在白禮的身後快速勾畫,“小心空雲,千萬!”

“你找空雲作什麼?”書元洲提起鞭子,鞭上附著著絲絲靈力,看上去很嚇人,但鳳如青卻隻覺得悲哀。

這鞭子乃是鉤藤鞭,是書元洲成名武器,曾經在修真界一鞭劈開萬妖陣。

那時他還是聲望僅次施子真的碎月仙尊,人人都說,懸雲山雙煞,修真界無人敢惹,懸雲山祖師爺收了兩個好弟子!

可如今,這稀薄的靈力,足見書元洲已然毀了,一代仙君,落得如今地步,鳳如青不覺多可恨,隻有感同身受的悲哀。

她縱使已經不是懸雲山弟子,卻也當真不適合同師叔動手,即便他罪孽深重,自有天罰,她還是先跑為上!

“我家人皆死於空雲之手!”鳳如青含糊扔下一句,便即刻化為本體遁地而去。

書元洲如今境界,根本追擊不到,他看了一眼白禮,伸手揪住他,急急忙忙地趕往太極殿。

不過到了那裡,大臣們還在議事,書元洲在殿外聽到了空雲的聲音,稍稍安心,放開白禮,畫地為牢地將他圈起來,又飛身上了太極殿的屋頂,站在宮中寂寥的月色之下,守著空雲。

這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是能夠用片麵的理由解釋的。

書元洲看空雲的眼神,始終同這世間萬物一般模樣,看不出深情厚意?

他修的是無情道,同施子真一樣少年成名。

但隻因沾染紅塵,他便自此踏入泥濘,再也無法抽身,他何止聲音和氣場同施子真像,連性情都相差無幾,唯有容貌並不相同。

但如今一步錯,步步錯,他和空雲,包括沛從南,早就沒有回頭路了。

天亦不容他們回頭,書元洲雪色長袍被風卷起,襯著他依舊年少的溫潤眉目,可那雙眸中,卻是極致的荒蕪和冰封。

這世間何為情愛?誠如當初師祖所說,如蜜糖□□,你還未嘗到甜,便已經嘗到自己毒發的血腥。

白禮看著太極殿頂端站著的白衣仙人片刻,便收回了視線,慶幸鳳如青跑掉了,多日不見,就這麼浮光掠影的一麵,也讓他心生無限歡喜。

好似隻要知道她未曾離開,無論麵對怎樣的險境,他都不懼。

大臣們徹夜爭辯,天亮之時方才辯出結果,自然也是太後空雲的勝出。

國喪之日,滿城皆白,鳳如青礙於書元洲時刻守在白禮身側,不敢明目張膽地接近白禮,何況現在也不是時候,白禮無暇分心。

大葬按照禮製,整整一天一夜,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之時,前朝大臣哀而不傷,後宮之中卻處處空殿,除卻殉葬之人,妃嬪已然隻剩下散在各處的小貓兩三隻,而馬上便要被整合到一處,隨便封了什麼名號,安置於被人遺忘之所,從此成了注定被遺忘的舊人,苟延殘喘罷了。

登基大典在聖真帝送入皇陵半月之後舉行,那日風和日麗,群臣換上新製朝服,衣冠肅整地彙聚在龍淵石階之下。

事情走到這一步,太後空雲已覺局勢大定,書元洲兩日前便已經不在宮中,鳳如青抽不出身來追逐他去往何處,她尋了個幫手。

是一個在她掛牌的妓館,斥了重金為見她一麵的冤大頭――鬼王弓尤。

弓尤找到她也在鳳如青的意料之外,尤其是闡明來由之後,鳳如青更是當場拒絕。

弓尤要讓她隨他去一個地方,那地方險惡重重,禁忌良多,正道修士不得入、魔修鬼修不得入、地仙散仙不得入、隻有身上不帶人魂者方可入。

弓尤自己進去過無數次,卻無法一人抵達最深處,而他尋了很久,所有的人都不成,隻有鳳如青這個不人不魔不鬼不妖的邪祟,或許可同他一試!

他許諾鳳如青很多東西,但是鳳如青不為所動,弓尤便要她考慮,給她可以召喚自己的鬼鈴。

鳳如青本來真的不打算答應,誰知道那是個什麼鬼地方,弓尤乃是黃泉鬼王,都不能抵達最深,她不過個不知名的邪祟,又能幫他什麼。

再說素昧平生,她憑什麼幫他,她是個邪祟,不是活佛。

可書元洲一走,鳳如青擔心白禮□□乏術,又聽狐女說,空雲如今便是要靠人生機續命,書元洲不出意料,便是作惡去了。

空雲眼見著這幾天每況愈下,計算不動手也要不行了,這時候書元洲若是殺人為她續命,鳳如青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作惡。

她本不欲去乾預白禮如何成為人王,可想到那被九真伏魔陣羈押的無法轉生的無辜人魂,實在無法坐視不理。

她本體能分離身體的距離有限,思來想去,隻有召喚了鬼王,要他派人盯著書元洲,畢竟鬼官無處不在,也並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她答應日後陪他去一次那險惡處試試,弓尤也不急於一時,很快答應鳳如青。

而鳳如青此刻正守在白禮身側,看著他黑金色龍袍加身,身上紫氣騰天,半張臉隱沒在麵具之下,連麵具上都描畫了赤金龍紋。

他半張臉上青澀猶未全褪,卻因為這莊嚴厚重的裝扮,顯得格外的沉肅穩重。

紅珠冕旒垂落額前,粒粒如血,撞著他半邊瓷白的肌膚,給人一種肅殺與堅決之感。

鳳如青這一刻,幾乎有些無法將他和伏在自己身上百般嬌憨之態的小公子重合在一處。

她總覺得他過分消瘦,卻直到今天,看他王袍加身,才察覺他身量似乎又長了,如今雖然依舊消瘦,卻是肩寬腿長。

垂金玉的寬厚腰封束起他筆直如鬆的腰背脊梁,沒有半點不妥帖之處。

他站在龍淵石階最高處的高台之上,居高臨下地俯瞰群臣,不曾有半點怯場,更無任何違和,俊秀的麵容依舊蒼白消瘦,卻仿佛有了不可觸逆的肅穆。

這一刻鳳如青覺得,他不該受那些蝕骨之苦,他天生便該是這樣的萬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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