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魚·鬼王(2 / 2)

他從沒有一刻像此時這般的憎恨兄弟這兩個字,而且他不服!

這麼多年傾囊相授,難不成都喂狗了嗎,他哪裡不如人王那個阿鼻惡鬼了!

他手指捏得咯咯作響,想要回去把那一桌子她喜歡的食物都掀翻了去,可卻站在門口沒有動,還屏息隱藏,繼續聽著鳳如青同她師弟說話。

“怎麼可能同我們一樣,”荊豐說,“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是親人。”

荊豐說完之後,歪頭不知想到了什麼,連忙對鳳如青說,“對了,小師姐,我是雙姻草本體,師尊和百草仙君都說我修為之所以飛漲,是因為我本體是補藥,男女皆宜,若是你想要進境,不如用我來滋補,我不會被吸乾的!”

荊豐這一番提議,是真的掏心掏肺,他無情無愛,本是草木,鳳如青是在他初萌生人智時,陪伴他最多的人,那些年荊豐的玩伴,整個懸雲山也就一個天資低微,不整日沒日沒夜修煉的鳳如青。

因此她在荊豐心中的地位,連大師兄穆良都要差上一截。

他是真摯無比地提議,鳳如青可以通過他來采補修煉,反正他本體本就是滋補之藥,修為到了如此境界,與取之不竭也差不離了。

鳳如青一開始沒有聽懂,聽懂之後頓時被自己口水嗆到,咳了個昏天暗地,荊豐伸手來扶她,被她連著捶了好幾下。

鳳如青好容易順過了這股氣,瞪著他道,“你整天的!大師兄和師尊就不好好教教你何為人倫,何為不可為嗎!”

荊豐表情很認真,還不懂自己為什麼被凶了,表情一時間有些無辜,連眼尾都垮下來。

“怎麼了,我說的不對嗎,我確實是……唔。”

鳳如青伸手捂住了荊豐的嘴,低吼道,“我不需要什麼滋補,我靠自己就能修煉,而且你記住,你本體是什麼,是否滋補至極,這種話可千萬不許對任何人說了,你是找死嗎!”

荊豐的體質豈止是絕頂爐鼎那麼簡單啊,他簡直就是曠世爐鼎,取之不儘用之不竭這一點,就能引得修真界瓶頸不前的高階修士瘋魔爭搶。

並不是所有門派,都如同懸雲山一般,修煉的乃是無情道,碰不得情.欲的。

荊豐被鳳如青捂住了嘴,眨巴著眼,還是懵懂,鳳如青便掰開了揉碎了,細細地給他解釋,他這樣的體質如何危險,不能自我暴露。

荊豐聽完之後,點了點頭,門外石壁上貼著的弓尤也跟著點了點頭,微微鬆出一口氣,手心都濕了。

好緊張啊,他真的好害怕鳳如青受不住誘惑,答應了她小師弟的提議,畢竟這提議聽著實在是太誘人了!

鳳如青鬆開荊豐,荊豐便說,“大師兄他們沒有跟我說過這些。”

鳳如青點頭,“正常的,你修為那麼高,且草木無心,最適合無情道,根本無需擔心你為人動情,自然也想不到你能乾出自薦枕席供人采補的事情來。”

鳳如青說完之後忍不住笑起來,手指尖點著荊豐的腦門,“你啊,你可真是,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

荊豐也笑起來,“小師姐,你不靠害人修煉,真是太好了,但我說的是真的,若你日後想要修煉,儘管找我,給小師姐的話,沒什麼不行的。”

鳳如青一言難儘地看著荊豐,最後笑著抱了抱他,鳳如青知道他說的都是認真的,也知道他之所以說出這種話,更是證明他不通人事,也本無情愛根苗。

若說這世上,誰能夠碰了情.欲還能修無情道,大抵就隻有荊豐了。

荊豐又同鳳如青說了很多懸雲山近日發生的事情,還帶來了很多鳳如青的畫像。

荊豐說,“我每次都是搶著來,不過大師兄最近也要來的,你若是去冥海,正好能夠躲過。”

鳳如青看著畫像,這上麵同現在的她還有些細微的不同,現在的她比這上麵更豔幾分,若用花比較,這畫像上是花苞初綻,她如今便是盛放至極了。

鳳如青問道,“這些畫,還都是師尊畫的?”

荊豐點頭,“是啊,這種避免被人帶著做些肖像你的奇怪東西的禁製,也是隻有師尊能夠加的。”

鳳如青對於自己這張臉,沒有覺得如何好看,她甚至嫌棄有些太豔,在她看來,不如最開始從混沌為人那時,滿臉掛著豬大腸便好。

“小師姐,你到底何時回到懸雲山啊,”荊豐坐在她旁邊,垂眼看著她,說道:

“大師兄找了你好多年,一天也沒有放下過,師尊因為當年將你親手斬殺,也與大師兄之間總是隔著一層什麼。”

“我願意幫著小師姐隱瞞,但小師姐,你真的一點也不想見大師兄和師尊,一點也不想回懸雲山了嗎?”

鳳如青看著畫像,垂頭片刻,終是歎息了一聲,抬頭道,“等我從冥海回來吧。”

鳳如青二十年前,還怕死了遇見穆良,怕死了懸雲山上的人知道她還活在世間。

但白禮死後,她的心境真的變化很大,她現如今,已經真的徹底放下了那段過去。

她最開始從極寒之淵出來,混沌為人的時候,以為自己放下了,可那種放下,卻是不敢麵對。

但如今……她沒有什麼好害怕,隻是有些不知道要如何麵對,如何說。

“懸雲山我是回不去了。”鳳如青說,“但大師兄,等我從冥海回來,找個機會見見他。”叫他不必再尋我。

荊豐歡喜點頭,“好,到時我與大師兄還有小師姐,便可一同在外見麵了!”

鳳如青也笑笑,又同荊豐說了一陣子話,便將荊豐送出了黃泉,弓尤是在聽到鳳如青徹底拒絕了荊豐采補提議之後,才悄悄地貼著石壁溜走的。

說來實在是鬼祟,他一個黃泉鬼王,喜歡一個人偷偷摸摸幾十年便算了,現在好容易熬死了情敵,還要防著各路花草自薦枕席,當真是哀也歎也!

總算等到鳳如青將她那不知廉恥的小師弟送走了,弓尤裝作一臉剛從寢殿出來的樣子,正巧碰著鳳如青似的說,“我殿裡飯食送的比較多,你要不要過來一起用?”

鳳如青送了荊豐回來,正幫著一群小鬼,挪動先前她和弓尤打翻的那些鬼境重物。

聞言便點頭,“好呀,正餓了。”

於是兩個人去鬼王殿吃東西,徒留一地小鬼嘰嘰咕咕地議論。

“我方才可瞧見,鬼王偷偷貼在鬼君的石壁上聽牆角來著!”

“哎呦呦,真是丟死人啊,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

“要我看啊,鬼君這麼多年也沒閒著,鬼王根本也不管,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啊?剛才我還瞧著他聽完牆角回來激動得手抖,嘖嘖嘖。”

“什麼癖好?”小鬼們聞言一臉興奮地湊上前去。

說話的鬼是個上些年紀的,一臉淫.邪,“就是我還沒死的時候,鄰居家有個漢子,專門喜歡看著他的同人那個……”

小鬼們被狠狠開闊了一番認知,鳳如青吃東西沒有聽到如此精彩的好戲,隻是這天之後,整個鬼境看著弓尤的眼神都變了,變得充滿了憐憫和恨鐵不成鋼。

鬼境平時有十八殿鬼君,即便是鬼王不在,也有自己的秩序,鳳如青和弓尤將鬼境中的事情交代處理了一些,又召回了兩個鬼君坐鎮黃泉,便出發去冥海。

黃泉入口處,鳳如青身披和弓尤同樣製式的黑袍,同樣的鬼氣遮麵。

隻是麵對著一匹骨馬,還有已經上馬的弓尤對她伸出的手,她遲疑了一下說,“我若不然再去牽一匹骨馬來吧,如此遠的路程,共乘實在不便。”

弓尤那點小心思被戳成爛泥,鬼氣之下的臉張牙舞爪了片刻,這才沉聲叫住正要回去牽馬的鳳如青,“上來吧,黃泉之中再無馬匹能夠追上黑泫。”

弓尤說完,他身下骨馬似乎也在迎合,揚起了下前蹄,又落下衝著鳳如青噴鬼氣。

鳳如青騎它的次數不少,自然知道它是鬼中好馬,隻是共乘始終不便。

弓尤看她神色,又立刻說道,“冥海在人妖魔三界的交界之處,黑泫也隻能載我們過人界而已,妖魔界都有禁製,我們需得半路換乘其他,快些上來吧,到冥海路途遙遠,我們莫要在路上耽擱太多時日。”

鳳如青成功被勸上了馬,黑泫無聲地踏風而行,倒是很穩,速度也極快,鳳如青坐在前麵,被弓尤半環著身體,倒也沒有想象中的彆扭,畢竟這麼多年,他們整日纏鬥之時,肢體接觸也不少。

鳳如青覺得的不便,隻是這樣被半環著束手束腳,於是他們行路萬裡之後,鳳如青便提議,“我們換換手,你坐我騎,你指明方向便是。”

他們也不走人間城鎮大路,走的全是山野無人荒際,弓尤聽了鳳如青的建議,十分不好意思地幻想了一下鳳如青半環著他行路的畫麵,想著左右也無人看到,便答應了。

然後上馬之後,鳳如青並沒有讓他坐在前麵,而是徑自坐在前麵勒著韁繩,極速行路,他在後麵,穩坐馬上,黑泫乃是幽魂之馬,並無顛簸,極速行進也無需扶著。

若是他騎著,還能借口黑泫速度過快,怕將她甩下馬,畢竟鳳如青沒有他強,由此名正言順地環著鳳如青。

但他若坐在後麵,便真的沒有任何理由親近,於是弓尤鬱悶不已地坐在鳳如青的身後看著極速略過的人間,一直想要索性伸手去抱住她在獵獵黑袍之下,依舊纖瘦曼妙至極的腰身。

可幾次伸手,幾次縮回,他這二十多年,隱忍得太久了,太多次了,到現在終於可以不用顧忌地表明心跡,他反倒有些畏縮。

弓尤咬牙忍著想,等到出了人界,出了人界他一定說,畢竟那人王便是人,怕在這裡她觸情生情,舊情難忘,再不應他。

他們用一天一夜,便已經奔出人界,人疲馬累,他們下馬之後,便是在妖界與人界的邊界之上。

鳳如青其實走過的地方並不多,這些年到處收服惡鬼,也都在人界之內,到了妖界幾次,也並沒有到處走,如今到了這人妖邊界,見了這其中人與妖皆有的客棧,還看得新奇。

客棧之中看著與人界沒有什麼兩樣,但裡麵的人見到鳳如青和弓尤這樣打扮,甚至黑泫這樣的骨馬,也並沒有任何的詫異之情,隻是招呼著他們進去,甚至還弄了些黑泫平日能夠吃的獸魂喂它。

“兩位貴客,住店還是用飯啊?可有什麼忌口?”迎上來招呼的人,鳳如青盯著看了一會,倒是個真人,身上沒有妖邪的氣息,看了他們這樣也不害怕,要知道人界之中都是談妖邪色變。

“住店,飯食送上去,”弓尤對著迎來的夥計,扔了一個布囊,裡麵並非是凡間的銀錢,而是一些閃著黑沉亮光的東西。

鳳如青不知道是什麼,反倒是那人類夥計見了,頓時眼睛發出了不正常的亮光,感情她看走眼了,這根本不是個人!

“是半妖,”弓尤猜到鳳如青的疑惑,為她解惑道。

鳳如青點頭,“可我竟然沒看出。”

“血統很低很低的那種混血半妖,幾乎沒有妖力,”弓尤又說。

這種在妖界和人界都是被排斥的最低賤半妖,隻能在這人妖邊界上艱難求存。

鳳如青也知妖界以血統純正為尊,宿深這個半妖,想來回到妖界很難過得好,所以才沒有回來吧。

她借宿深的妖丹就隨身帶著,卻並沒感應。

“開一間房。”弓尤將那半妖給他的鑰匙扔回去了一個。

他有些心虛地側頭看了一眼鳳如青,鳳如青也正好看他,幸虧兩個人臉上都鬼氣遮著,看不見彼此神色。

弓尤把自己的私心用很正當的理由粉飾,捏著鑰匙對鳳如青道,“這裡夜裡不安穩,分房不安全。”

鳳如青從客棧內看了一眼街道,其實乍一看上去,看不出什麼異樣,同人界沒有區彆,來往行人也都維持著人型,甚至還沒有她曾經去的暗市看起來危險。

不過鳳如青自己又沒有來過,便不會質疑弓尤,於是兩個人便隻要了一間房,一前一後地上了樓。

當然了,弓尤要的是最好的房間,床都是格外的加寬加固的,他進屋之後,沒有敢馬上將臉上的鬼氣撤掉,怕鳳如青看到他的竊喜,實在羞恥。

而鳳如青在屋子裡轉了轉,並沒有察覺到弓尤的異常,推開窗子朝著下麵看了一眼,便問弓尤,“下麵進了妖界,要換乘嗎?黑泫怎麼辦?”

弓尤啊了一聲,散開遮麵鬼氣,神色如常道,“放它它自己就回了,接下來我們買兩隻妖獸便好。”

“我還沒問,你剛才給那個半妖的是什麼,妖界流通的錢幣?”鳳如青問。

弓尤頓了頓,說道,“嗯。”其實是他身上的一些廢棄鱗角,妖界並沒有特定的貨幣流通,他雖是罪龍,但龍身上的東西乃是非常難得之物。

“我去洗漱下。”弓尤轉身進了洗漱的裡間。

鳳如青也沒有多問,不知道弓尤現在等同一個行走在路上的大金山。

半妖拿了龍身上的好東西,吃食很快送上來,十分的多種多樣,人界妖界的都有。

鳳如青看得食指大動,卻並沒有先用,而是等著弓尤,等他過會出來的時候,發現他通身水淋淋的,隻穿了條褲子,上身黑鱗密布,很是妖異精壯。

他是故意的,連頭發都弄濕了一些,故意這般地走出來,隻是這騷發給了瞎子看,鳳如青見他出來之後,連忙對他道,“快擦擦吃東西,我也洗漱下。”

然後她就進了隔間,很快洗漱完出來,便越過弓尤,徑直坐在桌邊上狼吞虎咽起來。

弓尤站在桌邊上,看著鳳如青吃得毫無形象,半開的窗子吹進些許風,吹得他通身上下涼颼颼。

他泛著紅光的雙眼盯著鳳如青的頭頂上看,涼颼颼地想,這死邪祟,怕是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