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魚·鬼王(1 / 2)

喜歡一個人的這種情愫, 尤其是在明知對方不喜歡自己的前提下,其中的酸澀難忍,根本不為外人道。

鳳如青看著弓尤送到她嘴邊的手臂, 又看著他眼中發癡的情愫,其實是十分不解的。

她自認也不是什麼霽月風光之人, 走到如今這一步, 無不是被命運逼著,抽打著。

鳳如青一直自認,她就是個很尋常的, 活著為人的時候不出眾, 甚至是不爭氣, 就連現在成為邪祟, 也是她並沒有想到的。

她同白禮之間,其實是相互慰藉, 可鳳如青就真的不太清楚,弓尤哪怕母親血統不純, 也是上界天帝之子, 身負重罪下界, 卻也還是鬼境之王, 喜歡她一個邪祟?

而且看上去還不是剛剛開始。

從一開始他屢次幫助自己, 就已經讓鳳如青意外, 到如今察覺到他的心思,她更是相當費解。

鳳如青伸手拍掉了弓尤伸到她麵前的手, 弓尤眼神晦澀。

鳳如青刻意回避了這麼多天, 以為他不會再提及了, 好歹是鬼境之王,鳳如青珍視他, 所以不想讓他難堪。

可……如今看來,他這性子怕是也不知道什麼叫知難而退。

鳳如青在弓尤苦澀的視線中,彆了下側頸濕漉的發,晨陽初升下她豔若飲足朝露之花,站在弓尤麵前,這一次沒有躲避他的視線。

她抿了抿唇,開口道,“大人,我們共事許久了,我有今天,全賴大人容忍提拔,悉心教導武藝功法。”

弓尤盯著鳳如青,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想要阻止她說,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手腕微涼,腕間皮膚細膩至極,再向上一些,便是一條豔色絹布,係在她雪色的細白腕間,刺痛了弓尤的眼睛――這是人王係給她的,這麼久了,她居然還留著,定是到如今依舊難以忘情。

鳳如青沒有躲開他,沉默地任他抓了一會,第一次刻意去感受他的情緒,又見他死死盯著自己手腕上的絹布,情緒真可謂是波瀾起伏。

鳳如青歎口氣開口道,“大人,你是對我有意麼?”

弓尤猛地抬起頭,一雙鷹目幾乎銳利地盯著鳳如青。

他生得十分英武,五官輪廓很深,俊若隆冬燦陽,分明是十分乖張不馴的模樣,偏生眼神中因為鳳如青這一句話翻滾起的情緒,竟生出了一種脆弱退避之意。

他捏著鳳如青手腕更緊些,不明白她這些天一直有意退避,為何突然這般直白地揭開。

“我……”弓尤看著鳳如青,深吸一口氣,也不打算回避,站直了身體,微微擰眉肅穆道,“是。”

“我對大人,並無任何男女之情。”鳳如青幾乎是瞬間接話。

弓尤料到她不會回應自己,這些天的態度就是證明,可他沒有想到,她竟是這樣乾脆地抽刀斷水,半點餘地也不肯留。

“為什麼!”弓尤心中焦急不已,衝口而出道,“你還未對人王忘情?!”

弓尤抓著鳳如青,分外認真道,“我可以等,反正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不差這一時片刻,你何時能對他忘情,接受我?”

這人真的半點也不懂什麼叫餘地,橫衝直撞地問她何時能夠忘情?

鳳如青神色複雜,也微微皺起眉看他,她同白禮相伴走這一遭,彼此都已經竭儘全力,分開固然黯然,卻對彼此來說,更多是輕鬆。

她已經放下,何來不能忘情?

而且她與弓尤之間,根本也不是她是否忘情白禮的問題,她並不喜歡弓尤啊。

鳳如青問他,“你說等了這許多年,那是何時對我有意?”

“記不清了,”弓尤說,“你同人王在一起了多久,我便傾慕你多久。”

鳳如青眉目驚訝難掩,若真是這麼多年,他倒是偽裝得足夠好,自己竟從未察覺過。

“大人,我無論對白禮是否忘情,我們之間,也並不合適,”鳳如青將手腕從弓尤的手心拽出來,揉了揉上麵被抓紅的印記,平靜道,“大人還是莫要執著。”

鳳如青拒絕得乾脆,是不想她與弓尤之間牽扯不清,躲他他不肯退,給他留了足夠顏麵,他偏生要撕破臉才行,那便徹底撕破。

鳳如青隻盼兩人之間,不要因此生了什麼嫌隙,畢竟她到如今,自從成為邪祟之後,便也隻交了弓尤這一個朋友。

鳳如青轉身走了兩步,便再度被弓尤按住了肩頭。

他的掌心炙熱如火,放在鳳如青的肩頭,瞬間便透過她濕漉的衣袍,烘熱了肩頭皮肉,惹得鳳如青狠狠皺了下眉,心中一陣煩躁不已。

弓尤便又說,“我若是一定要執著呢!你是否要與我恩斷義絕,不會同我去冥海了?”

鳳如青自然不會因為這點事就不義於朋友,可弓尤如此步步相逼,她也實在心煩意亂,回手“啪”地拍開弓尤按著她的手臂。

她麵上帶著些惱怒不解道,“大人何至於此,鬼境之中豔鬼無數,傾慕大人不肯投胎轉世的更是數不勝數,想必大人如此風姿,在天界之中也搶手得很,何苦將情愛係於我這邪祟之身,能有什麼好結果?”

弓尤再度張口,便被鳳如青打斷,“莫要再說了!”

弓尤被吼得愣了下,眼中焦灼之色要燒透他的瞳仁,鳳如青卻毫不留情地轉身便極速朝著魔界中去了,徒留弓尤在原地淒風苦雨地再度招來了陰雲,驟雨再度欲來。

鳳如青有點逃的意思,並沒有她表現得那麼決絕,她是真的很無奈,怕弓尤糾纏沒完,做兄弟不好嗎,非談什麼情,她不喜歡莽龍!

還要她食他之魂,龍性本淫,她若是食了,可還有好了?!

鳳如青風一般地刮進魔界之中,用黑袍將自己包裹起來,鬼氣遮麵走在街上,不去理會身後逐漸積壓的陰雲。

她躲避之心太盛,尋了個魔多的地方便紮了進去。

魔界永遠是最最開放的地方,也是最最放肆的地方,鳳如青曾經入魔過,知道大部分的魔無論是魔修還是魔獸化形,都無法控製心中最原始的渴望,而人有七情六欲,這其中最最好滿足的,便是食與性。

但饒是如此,鳳如青穿過群魔,一頭紮進了一個食生血肉的糜爛盛宴之中,還是被這場景狠狠地震撼了片刻。

眾魔不分男女老幼境界高低地圍在長桌旁邊,長桌的儘頭是一個高台,兩個魔修持刀站在其上。

其中一人麵部布滿粗糲鱗皮,看上去像爬行獸類的化形,另一個倒是看著細皮嫩肉,隻不過瘦得脫型,白如吊死鬼。

那個獸類化形的魔嗓門很大,叫喊著:“今日是魔尊娶妻之日,整個魔界同樂!”

這魔的話音一落,鳳如青身側眾魔高呼出聲,鳳如青被震得一縮脖子,這才透過人群的縫隙看清。

她身處的這一個桌子,簡直就是冰山一角,再往前麵,全都是這樣的長桌高台,足足有二十幾個,圍著的魔們高呼起來,似乎整個魔界都跟著震蕩不已。

鳳如青在鬼氣之後眯起眼睛,看向了一處最高的台子上麵,站著一個魔氣濃鬱身量高大的魔,他身側左右,足足十個身穿豔色紅衣的妖媚女子,圍在他身側嬌笑討好。

而他麵前的長桌格外的長,桌子的最中間,有一處凹陷的鐵質長通道。

鳳如青悄無聲息地從人群中化為本體飄出,又出現在那圍著最多魔的桌子旁邊,一進入,她便感覺到了,這周圍的人,境界明顯要高很多。

身邊有魔察覺到她突然出現,被擠了下桌,十分不愉悅,一言不合便要動手,“你是哪來的!這裡三境以下的魔沒有份!”

鳳如青撤掉部分遮麵鬼氣,露出一雙簡直催血一般的紅色眼睛,神色陰沉地看過去,身邊魔修頓時閉嘴。

魔越是厲害,魔氣便越濃,同樣的眼眸的顏色便越是鮮豔如血,鳳如青本體說是魔,但也不是魔,隻是她如今眼眸長發卻是根據入魔之時的那個畫像變換而來,偽裝成一個高境的魔毫無違和。

身邊的魔不敢說什麼了,鳳如青這才轉頭看向高台之上。

那最高處站著的魔,應當便是這群人口中今日娶妻的魔尊,隻是鳳如青沒能看出,他身邊那麼多美豔嬌娘,到底哪一個才是魔尊今日要娶的夫人。

不過鳳如青這疑惑,很快便被身邊酸溜溜說話的魔給解開了。

“魔尊真是好風光,這一次娶了十個夫人,今夜該是如何的銷魂蝕骨!”

出口的是個頭頂生著雙角的高壯魔,化形不完全導致他有些口歪眼斜,看著簡直像是胡亂拚湊的,十分引人不適,不過在這奇形怪狀甚至直接頂著獸頭的群魔當中,他這樣竟還算是比較清秀的。

他說完,便咽了咽口水,自然是對著那上麵纏著魔尊的美嬌娘。

而這魔說完之後,他身邊一個比他還要慘不忍睹的魔說,“那你便在百年一屆的魔族大比上拿下所有人,或者直接現在衝上去殺了魔尊!你便也是萬魔之尊!到時候娶十個婆娘算什麼,魔界中的女魔,還不隨便你挑!甚至你若能耐,大可以去修真界搶個漂亮的女修回來啊!”

這一番話可不是什麼嘲諷,魔族以強為尊,誰本事大誰就是魔尊,而魔尊向來與修真界勢不兩立,於是搶女修之事,也是萬年的陋習。

鳳如青聽得一陣皺眉,身邊的這個魔卻不敢說話,若是讓台上的魔尊聽見了,今日他吃這喜宴,便成了他的斷頭宴了。

鳳如青看到這裡索然無味,她不過路過此地,無心看什麼魔尊娶妻,更不可能管魔界之事,她正準備離開眾魔,準備去尋現在應該冷靜下來的弓尤,趕快橫穿魔界,去往冥海辦正事。

隻是她還未等出去,便驟然間聞到了一股極其香的氣味,香到人心馳神飛,鳳如青甚至腳步都虛浮了一瞬,不由得循著香味,朝著香味最最濃鬱的那高台之上看去――

兩個魔壓著一個渾身都是傷的半鹿人,在高台之上那長桌鐵凹槽的儘頭,一刀斬掉了半個鹿人的腦袋,血瘋狂地湧出來,順著高台和長桌相連的凹槽淌了下來!

而那香到人腿軟的氣味就是來自這半鹿人的血!

鳳如青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身邊高階群魔已經瘋了,狗一般地就著凹槽喝起半鹿人的血來,有些搶不上的,隻好用手沾了血送到嘴裡。

但凡喝到的,皆是一副醉生夢死的模樣。

“我早聽說這赤日鹿的血肉,堪比神仙肉!”身邊一個嗦著自己手指上血的魔粗聲粗氣道,“果然啊!若是能日日喝上,這天下再沒有比這更美的事情了!”

濃鬱的香氣彌漫在這一片的空氣之中,鳳如青環顧四周,所有的魔,所有的長桌之前的魔,都在貪婪地吸食著著赤日鹿的鹿血。

但是其他的長桌高台上,斬殺的都是真的鹿,未能化形的那種帶著難以思議的長長鹿角的血紅色皮毛的鹿。

隻有鳳如青所在的這個高台之上,魔尊傲然站立的這個高台之上,斬殺的是一個半鹿人。

不,他還沒有死!

他的鹿角自額頂生出,並沒有那些赤日鹿的角長,但是極度尖銳,似乎殘了半邊,否則會是十分有力的攻擊武器。

而他被五花大綁,下半身為鹿,上半身是人,頭被生生切了一半,血流如注遍體鱗傷。

可他因為半掉著而後仰過度的頭,吊在高台之下,那雙橫瞳鹿眼正角度扭曲地看著不遠處被斬殺的赤日鹿,這一刻竟透著悲憫意味。

那些應該都是他的同族,鳳如青眯眼看著他被切割的脖子竟然在肉眼可見地複原,如此恢複能力,他定是這些赤日鹿之王。

而就在鳳如青被這場麵震撼不已之時,按壓著這些赤日鹿,包括鳳如青麵前這鹿王的魔們,開始用刀子切割鹿肉。

還未死的赤日鹿在竭力地掙紮,嗓子中發出了抵死哀鳴,而鳳如青死死盯著半鹿人,他卻緊閉著嘴一聲未吭,半張臉都是自己的血,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可鳳如青從他的眼中,卻看不到任何的痛苦之色。

亦或者說,他隻有方才在看同族那一眼,顯露出了悲憫,之後便如同真的死了一般。

血肉被生生割下,扔在了沾血的凹槽之中,很快便滑向等著食鹿肉的眾魔。

鳳如青腳步被釘在地上一般,一錯不錯地看著那半鹿人,她知道魔界之事。

這世間所有的事情,生生死死物競天擇,都有他們的輪回和因果,她如今身為黃泉鬼君,更加不該違逆這種規則,去插手任何界的事情,為救活一個白禮,她已經深刻地意識到天道不可違逆。

雖然她沒有死,可作為肉泥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鳳如青知道她應該走,可就在她轉頭之際,那半鹿人因為切割血肉,再度朝著高台墜下一些,他的頭完全後仰,橫瞳正對上鳳如青的視線。

所有魔都在吞咽咀嚼他的血肉,這一片空間之間,宛如他一個人的地獄,這樣的瘋狂的地獄裡麵,鳳如青這樣站著,便顯得尤為異類。

於是那半鹿人多看了鳳如青一眼,也就是這無悲無喜的不帶任何哀求的一眼,鳳如青便霎時間動起來――

但正這時候,弓尤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又因為找不見鳳如青心急如焚,他親手打磨的墜子沒有來得及送出,於是他在這群魔當中,費了些力氣才找到了鳳如青。

“我們走吧。”弓尤抓住鳳如青才抬起的手腕,拉著她從群魔中往外走。

鳳如青邁了一步,一轉身,卻看到那半鹿人正被魔拿著刀開膛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