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魚·鬼王(2 / 2)

接著鳳如青再度感覺到纏縛著周身的觸須被一股吸力拉走,弓尤竟然把那石居魚給吞了!

但是石居魚觸手纏縛太緊太多,她還並未來得及完全切割乾淨,便被這吸力帶著一同朝著弓尤大張的龍口而去,頓時將手上沉海加速揮舞,連割傷自己也顧不得。

她可不想被弓尤給吞了。

不過眼見著龍口將至,她身上還有一條死死纏縛的觸手,鳳如青還以為自己必定要龍腹遊玩一遭,弓尤卻在最後關頭閉上了龍口。

他強大的咬合力直接將那觸須咬斷,鳳如青身上一鬆,被海水的推力推著向後。

弓尤又變回人形,拉住飄走的鳳如青,來不及再渡一口氣給她,兩個人的身後便有黑壓壓的大型骨魚朝著他們遊來。

慘白腐爛的魚肉,尖利的牙齒,鳳如青恍然間還以為自己不是在冥海,而是身在忘川之中。

且這一群骨魚的數量和個頭,實在是令人頭皮發麻,鳳如青當真是不知作何表情。

雖然她心中早把弓尤罵了個狗血淋頭,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步,她也不可能退縮。

鳳如青側頭看了弓尤一眼,來不及借一口氣息,忍著胸腔憋悶,便欲提劍再上。

不過這一次弓尤拉住了她,並沒有讓她上前,魚群轉眼而至,鳳如青側頭不解地看著弓尤,弓尤卻不知從海中摸出個什麼東西。

這東西一入水,便極速攪動了水流,鳳如青隻來得及看到一片閃著亮光的水流在他們四周彌散開來,便已經被攪入其中。

弓尤從攥著她的手改為緊緊抱著她,世界仿若顛倒過來,天旋地轉之間,周身海水驟然被抽空,他們自高空跌落而下,相擁著摔在一片草地之上。

弓尤墊在鳳如青的身下,被砸得悶哼一聲,鳳如青被砸得直接嘔出一口苦鹹海水,待她抬起頭之時,便見一方山清水秀的小天地,哪裡還是那混沌可怕的冥海之中。

鳳如青低頭看向弓尤,弓尤麵色不好,正在死死地擰著眉頭,一副要吐的模樣。

鳳如青手肘正頂著他的胃,頓時翻身下去,出聲問道,“這是哪裡,我們出了冥海?”

弓尤翻身嘔起來,吐了很多的海水,還有兩條已經白慘慘死去的石居魚。

他在冥海中吞入之時,這魚大得如同房屋,但此刻吐出來,卻隻有拳頭大小。

鳳如青心情複雜地看著那兩條石居魚,想到弓尤吞了第一條石居魚之後,才給她渡氣,頓時也半撐在地上,乾嘔了起來。

等到兩個人都緩過來,挪了塊地方癱著對著天上喘氣的時候,鳳如青這才放鬆了手裡的沉海,側頭看弓尤。

弓尤還是很難受的樣子,但是出聲解釋,“這裡是芥子須彌世界,我們並沒有出冥海,還在海中,隻是短暫來這裡休整。”

鳳如青在懸雲山上聽聞過這種戒子須彌是微觀世界,同那些秘境其實是差不多的,但隻有高境修士才能操控進出,她當時能夠操控的,隻有一個儲物吊墜。

她聞言安心躺著休息,說道,“你說要達到冥海最深處,我們才進冥海就這麼凶險,你說鬼話也該有點兒憑據,你還說來冥海就是帶我玩?玩那凶惡的九頭蛟,還是玩方才那遮天蔽日的石居魚?”

弓尤聞言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咳了兩聲,咳出了點水,起身側頭看向鳳如青,眼中全是乾壞事得逞的賊光。

鳳如青瞪著他把沉海甩過去,他伸手接過,放在旁邊,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說,“我教你的那麼多功法,這一次你儘可以大展身手了。”

鳳如青感覺嗓子裡哽著什麼,起身揪住他的黑袍,“你剛剛吞了那惡心玩意還來給我渡氣,我寧可憋死,那石居魚是死的,都有些爛了!”

她不提這茬倒好,一提連弓尤也覺得一陣惡心,原本應該是美好的初吻,被石居魚惡心得不行。

不過弓尤見鳳如青隻是介意那石居魚,沒有厭惡他渡氣的方式,便心下稍安,鷹目微眯道,“冥海之中,沒有活物,它本名為幽冥之海,與黃泉鬼境的幽冥之河同為一水,後來……”

弓尤從未和鳳如青說過這個,但如今她真的跟著自己來了,他總要讓她知道緣由才是。

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他嘴裡鹹澀,起身道,“密林之後有木屋,我先去洗漱下,再與你細說此次冥海之行,我們為何而來。”

鳳如青應聲,跟著弓尤一同去清泉附近洗漱,待到洗漱好了,弓尤甚至還從那小木屋之中,拿出了一套同他身上製式相同,但明顯是鳳如青尺寸的暗紅色衣袍。

鳳如青換上之後忍不住問,“你這是何時準備的?”

弓尤說,“來之前。”

兩個人換上乾淨的衣袍,弓尤漱了好幾遍口,嘴裡也再嘗不到海水的苦鹹。

他這才同鳳如青並排坐在木屋的前麵,拿了乾淨的水壺,倒了一杯清水遞給她。

弓尤說,“我要到達冥海最深處,過海底夾道,通過水天之境,進入海底的虛無之地,我母親的族人,我的親人,都在那裡。”

鳳如青接了水杯卻沒有喝,她之前海水喝得太多了還撐著呢,喝不下。

弓尤說,“我是龍族和人魚族生出的孩子,雖為天帝之子,身份卻十分尷尬,自小便為兄長們所不齒。”

鳳如青適時地問道,“為什麼?”

弓尤說,“你應該也知龍性本……”弓尤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繼續道,“我父王一族,當真淫.亂不堪,與許多物種產下子嗣,大多都是像我們在冥海島嶼遭遇的那種,不能開智的蛟,或者其他奇形怪狀的東西。”

說起這個,弓尤似乎有些不恥,但他又不得不承認,龍族雖然天性放浪葷素不忌,卻是天生神性,是壓製一切物種的存在。

所以他時常非常的糾結,一麵為他強壯無比的體質所驕傲,一麵又因為他母親的枯守,為他父王的濫情所感覺到血脈的恥辱。

因而他的情緒反複無常,乖張邪肆,大一些倒也因為足夠悍勇,得了他父王的另眼相待。

鳳如青放下杯子,撩了撩自己的長發,用布巾吸著上麵的水,聽得一愣一愣的,“你是說那九頭蛟也是你父王的……”

“不是!”弓尤就知道她要誤會,因而急切地解釋,“是龍族,整個龍族中的不知哪一脈,且那九頭蛟沒有開智,再是天生強大,也是畜生而已。”

鳳如青點頭作認真的樣子,實則眼神劃拉在弓尤的身上,產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龍性如何她是知道的,弓尤這些年也沒有亂搞,十分的潔身自好,唯一動了心思的,也就隻有她……

弓尤被鳳如青這眼神看得不舒服,甩了甩袍尾,端正一張英挺的俊容,幾乎淩厲地正色道,“你那是什麼眼神!我是不是那種濫情之人,你難道不清楚嗎?”

鳳如青無辜地眨巴眼道,“你急什麼,我又沒有說什麼,嘖。”

弓尤盯著鳳如青繼續道,“我有人魚族的一半血脈,人魚族最是至情至性,一生僅有一位伴侶,至死不渝。”

鳳如青“哦”了一聲,垂下眼,不去看弓尤眼中炙熱。

弓尤也沒有緊追不舍,隻是繼續道,“不知你是否聽說過,人魚一族已經被上古和泰神君封在冥海之底,永世不得出,我母親,是唯一幸存的人魚族。”

鳳如青搖頭,“我在懸雲山之時,年歲還很小,那之後便一直在極寒之淵底層,說來也是空長年歲,並未曾聽說。”

弓尤點頭,他的長發濕漉,還滴著水,他卻並沒有去管,隻是繼續道,“當時人妖甚至是魔族,都能夠自由通婚,人魚族依水而居,最是癡情,多與漁夫結為夫婦,四海安逸,偶有被人類欺騙拋棄,卻也隻是黯然回到海中,並不舍得傷害摯愛之人。”

“但突然有一天,人魚族的性情不知為何變得格外凶殘,不僅殘害人類,甚至同族相殘,甚至在一次海嘯之時,許多人魚族上岸,將臨海而居的人類儘數拖入海中淹死。”

弓尤停頓了一下,說,“當時海潮褪去,屍橫遍野,觸怒天道,福澤天地的和泰神君親自出麵,將人魚一族驅逐至冥海之中,以水天之境,封於海底,再不得出。”

鳳如青聽得入神,手中擦頭發的動作都頓住了。

弓尤繼續道,“但人魚族的暴虐隻是一個開始,在人魚族被封入冥海之後,妖,魔,也相繼失控,甚至連人族之間也開始自相殘殺,整個天地之間,到處血流成河。”

“接著便是四分天地,和泰神君以命魂為劍,將天地四分,”弓尤說, “便是如今的人,魔,妖,與修真四界。”

“在那時候,為了阻隔最為凶殘的魔獸,極寒之淵應運而生,心懷仁善的修士合力將魔獸封印其中,並在極寒之淵設下萬古大陣,令魔界不得進犯人界。”

“而妖族自那之後,便也以與人族通婚為恥,雖然邊界全部設下,卻也還是時常有相互殘害之事發生,而這一切一切的源頭,便隱藏在冥海之下。”

弓尤說,“我母親是人魚族皇女,她與我說,我族人之所以突然暴虐,還有之後的魔族和妖族乃至人族相繼淪陷,並非是偶然。”

“幽冥之海,乃是一夜之間形成,封印幽冥之海的大陣,並非是為了封印人魚族,而是封印幽冥之海水天之境後麵的天裂。”

鳳如青不由得問道,“什麼?”

弓尤說,“也就是天外天。”

“是因為天外天的出現,世界才陷入了一片混亂與狂暴,”弓尤看著鳳如青,一滴水自他的臉頰上滑落。

他伸出手,截住了那滴如同淚水的水漬,接著說道,“人魚一族,也並非是因為罪孽深重,才被驅逐於冥海深處的荒蕪之地。”

弓尤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悲哀之情,“他們是祭品,是天外天的祭品。”

“我來冥海,就是要通過水天之境進入荒蕪之地,我要親眼看看天裂,看看到底是什麼可怖的東西,令天界決定以我人魚族全族作為祭品,隻為謀求幾百世安逸。”

“而若幾百世之後,人魚族徹底消亡,世界再度陷入混亂,天界還要用哪個族來堵這天裂?”

弓尤說這話時,神情並不多麼悲愴,畢竟他並非人魚族中長大,這些也不過是從他母親的口中聽來,又經過多年在天界中打聽認證。

他之所以砍他王兄之足,便是他王兄對他母親出言不遜,說他母親是個靠著奴顏媚骨,蠱惑了他父王才活下來的祭品罷了!

可憑什麼天裂之後,四海淪陷,卻偏偏人魚族是祭品?!

鳳如青震撼不已,弓尤沉默著給她消化的時間。

這一切是天界之中緘默不言的秘密,而下界之人,至少沒有五千歲以上壽命之人,根本就無從知曉這天地間曾經發生過什麼。

弓尤垂頭,雙手搭在膝蓋上,安靜地坐著,他後背似乎生著一根難以忽視的反叛逆骨,從他的脖頸一直延伸到他密布著黑鱗的脊柱。

原本四海眾生,生而平等,各族和氣並存,相輔相成,可如今卻尊卑等級,一出生便被刻入骨子,憑什麼?

憑什麼有些人天生賤骨,該被人肆意殘殺買賣?

他偏要逆天而行一遭,縱使粉身碎骨,也要去看看那天裂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這一切罪孽的源頭,到底是否像上界那些畏懼的神仙怕的那樣,不可觸逆。

鳳如青突然出聲問道,“你砍掉你王兄的龍足,是故意的吧?”

弓尤猛地側頭看向鳳如青,嘴角猛地揚起,笑得如同一個張牙舞爪的獸,“我果真沒看錯你。”

弓尤看著鳳如青,他愛她強大卻不嫌棄人王卑劣的情真,與他父王對他後院女人全然不同的珍重。

愛她妖孽傾國貌,卻從不自知的嬌憨,更愛她天罰之下淡然粉身碎骨的堅毅,這樣的女人,天上地下,他從未遇見過,如何不情癡?!

他現如今,更愛她知他心之所想,解他一身逆骨。

“我確實見你在懸雲山九真伏魔陣之下不曾身死還得了功德之後,便想要騙你同我一路同行,”弓尤說,“可我不曾料到相識二十多年來,我會對你如此一往情深。”

弓尤側過身,雙手放在膝蓋上,十分嚴肅地看著鳳如青,“你是這天下難遇的好女人,我對你之情,你不肯接受,我亦沒有怨悔。”

“但拋開這一切情愫不談,我這些年待你如何,你心中有數,你我視彼此為至交,我並非不珍惜這情分。”

弓尤對鳳如青笑了下,說道,“我現如今坦誠天機,出了這冥海,必然引來天罰,那群畏懼緘默的所謂神仙,最是怕這件醜事泄露。”

“與我同行,必然危險重重,九死一生,”弓尤伸手在鳳如青麵前,對她道,“你若願與我同行,猶如一場豪賭,死,輸掉一切。”

“若當真生還,解開天裂的秘密,天上那幫老東西,便是不想,也必將為你細數功德加身。”

“但我如今坦白一切,是想要你知道,若你現在想要退出,我便親自送你出冥海,”弓尤一把抓住鳳如青的手,第一次露出如此侵略性十足的氣場,驚得鳳如青眉梢一挑。

“你要知道,我願意送你出去,並非是我心善,”

弓尤笑了下,笑得十分乖張桀驁,“我願意送你出去,隻是因為我心中喜愛你之情屬實深重難忍,不舍你涉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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