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魚·鬼王(1 / 2)

這一方小天地裡麵, 一切似乎被隔絕在外,外麵天雷漸漸止息,天光很快恢複大亮, 卻照不進這一方天地之間。

昏暗是曖昧的滋生場,弓尤不敢太過重地呼吸, 生怕他呼吸的聲音太大, 要破壞了這難得的氣氛。

鳳如青也沒有再說話,她不得不承認,弓尤於她, 算是知己至交, 她唯一毫無隱瞞的人, 連施子真的那件事她也隻告訴了弓尤。

這二十幾年, 他是陪伴她最多的,比她在懸雲山上學的還多的那些功法, 也都來自弓尤。

但陪伴和知心,不能跟情愛混為一談, 鳳如青一直分得很清楚, 卻不知弓尤何時混淆了。

她舍不得說太過的話, 就像她的珍視不能是隨意答應與他廝混, 否則便是對她自己的放縱, 也是對弓尤與她之間這份情義的不珍重。

於是在弓尤控製不住無聲地越湊越近的時候, 她率先開口,打破異常黏膩的氣氛嗎, “我們到了冥海, 下一步怎麼辦?”

鳳如青側過身, 給弓尤如夢初醒收拾狼狽情緒的時間。

弓尤屏住呼吸,將頭扣在自己的臂彎中, 無聲地咬著腮肉克製,好一會,才聲音有些低啞地說,“到了冥海,我們要打敗守海獸,才能進入冥海……”

鳳如青轉過身看弓尤晦暗不明的側臉,她問,“你說過守海獸是九頭蛟,就隱藏在冥海的邊緣海島之上,可若沒有錯,我們如今便在海島之上,引天雷那麼大的動靜,為何沒有見到守海獸出現?”

弓尤說,“我也不知,我來的幾次,都在海邊遇見了突然衝出的守海獸,”弓尤站起來朝著鳳如青伸出手說,“我們走吧,大抵是要到海邊才能觸發守海獸的攻擊。”

鳳如青自然地將手放入弓尤掌心,給他整理自己思緒的時間,卻並沒有矯情地躲避他的正常觸碰。

弓尤也確實忐忑,但是手心一沉,鳳如青將纖細細膩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他便心跟著沉回了肚子,悄悄地出了一口氣。

這就是他喜歡她的原因,對人王傾情儘心,卻並不會無度地去縱容強留。

無論什麼事情,在她這裡都有個看不見的尺度,會出界,會肆意狂放,逆天而行,卻不會屢次出界不回縮,就連拒絕他,固然乾脆利落,卻不會過度回避,讓彼此連朋友都沒得做。

弓尤抓著鳳如青手腕,拉著她從地上站起,心中歎道,她越是這般處處溫柔回護,甚至對他放寬了身為朋友的界限,留給他足夠回旋的餘地,他越是無法收回心思,無法不想著得到她。

想著她那雙對著人王幾十年如一日,從不曾偏移的溫柔注視,若是看在自己身上之時,桃花灼灼其中,該是如何的勾魂攝魄。

弓尤告誡自己,不能著急,他沉下心收起紛亂思緒。

鳳如青循著洞口處走在他前麵一點,突然間“哎?”了一聲。

“怎麼……”

“嗷!”

弓尤才問出“怎麼”兩個字,便突然間一條能夠開山劈石的剛勁長尾,朝著鳳如青和弓尤的方向甩了過來。

兩個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向後彎腰,翻折自身到極限,躲過了這第一下!

緊接著,還未等兩個人站起身,鳳如青便自餘光中看到了他們身側的“牆壁”竟然動了起來,簌簌的聲音帶動山石自空中掉落。

到這一刻,他們才發現,他們方才靠著休息的根本不是什麼冰涼的牆壁,而是一頭龐大無比的獸身――

“這是什麼!”鳳如青風一般地拉著弓尤從洞穴竄出的時候,撕聲問道。

“是守海獸!”弓尤回頭看了一眼,那龐然大物已經蘇醒掉頭出來,有三個頭探出了洞穴。

他糟心道,“我幾次都是出現在海邊,並沒有深入島嶼,現在看來我們是躲避天雷慌不擇路,直接一頭鑽入了守海獸的洞穴了!”

“哈,”鳳如青回頭看了一眼,通天徹底的嘶吼聲震耳欲聾,地動山搖間,那守海獸已經自洞穴中轉頭而出,尾巴橫掃便霎時間掃塌了剛才的那個寬大的洞穴,已經極速地朝著兩個人的方向衝殺過來。

到如今,鳳如青才算是徹底看清這守海獸的全貌,它身體龐大如小山,隻有極寒之淵最底層的魔獸才能與之一比,而它似龍非龍,似蛇非蛇,身軀背生嶙峋尖刺,而脖頸之上竟然如傘狀分布著足足九個頭!

這九個頭個個獠牙鱗麵,發出的聲音竟還不相同,同時張嘴撕聲喊叫,簡直如同她當初身在極寒之淵之下,聽著的萬魔同嘯一般。

“這就是你說的九頭小怪物而已?”

鳳如青感覺自己頭皮都被這龐然大物尖嘯得有些發麻,扯著弓尤如同一縷無形的風,躲避著已經到了他們近前的九頭蛟,心想著她何止相信了鬼話,她相信的可是鬼王嘴裡說出的鬼話,靠譜就怪了!

分明弓尤同她說得十分輕巧,去冥海,打敗幾個九頭小怪物,然後再殺些魚蝦,最主要是她無魂,過海底夾道輕鬆得很,那些食魂魚群根本奈何不了她。

鳳如青如今眼見著守海獸要逼至近前,才哭笑不得想先同弓尤打上一架!

弓尤心虛了一瞬,確實是他刻意說得輕巧,想要哄鳳如青陪他來。

他自己幾次铩羽而歸,都是因為食魂魚群實在是凶猛異常,而且無休無止,但那都是到達海底夾道才會遭遇的,也是弓尤到如今為止,到達最深的地方。

他隻有過了海底夾道,他們才能從水天之境,進入海底荒蕪之地,那裡才是弓尤最終要到達的地方。

兩個人在半空中躲避著九頭蛟的追逐,同時也在不斷地熟悉這玩意的攻擊速度和方式。

不過也並沒有用很久,畢竟弓尤之前同這九頭蛟交手多次,同鳳如青也說了致勝之法,便是斬其頭,而隻有這九頭蛟的血才能開啟冥海大陣,讓他們順利進入冥海之中。

“沉海你拿著,”弓尤掙開鳳如青的手,將沉海扔向她,下一刻便再度化身成龍,並未高飛,而是如同四足在地上爬動的這九頭蛟一樣,橫衝直撞地衝了上去。

大地震動,連海水上的波紋都濺起了小小的水珠,鳳如青也不耽擱,手握沉海出鞘,黑沉的圓弧狀暗光,映出一片血色殺氣。

鳳如青衣袍獵獵,自空中疾衝而下,嘴裡大聲罵著,“弓尤我騙你一次你騙我一次,咱們扯平了!”

便悍然加入了已經廝殺在一處的那一龍一蛟當中。

弓尤吟聲回蕩在島嶼之上,在回應著鳳如青的那句話――扯平了。

於是一人一龍,便同這生著九頭的蛟鏖戰在一處,天地變色,蔥翠折斷,這一片開闊之地,幾乎如同狂風過境一般地變為一片殘破的狼藉。

弓尤纏住九頭蛟的身軀令其不能隨意甩動尾巴,大張著龍口,扼住這九頭蛟相對細一些的脖頸,而鳳如青則是手持沉海,在這兩頭纏鬥的巨獸之間,見縫插針,上下翻飛地尋找機會斬九頭蛟的頭。

沉海乃是弓尤本命武器,曾經斬斷過天界太子的龍足,斬下這九頭蛟的頭不在話下。

鳳如青麵容沉肅,黑袍獵獵,在腥風中身法詭異若無骨,以一種近乎扭曲的姿勢,站在弓尤龍頭之上,幾乎是擦著他的龍須,斬下了九頭蛟的第一個頭――

霎時間九頭蛟因為吃痛,更加瘋狂地掙紮嘶叫,且聲音似乎換了一個音調,沒有那麼尖銳,極具穿透力,弓尤聽了之後絞得更緊,直接咬掉它的一頭。

這是九頭蛟在向同伴求救。

鳳如青也很快意識到不對,手持沉海鑽入了九頭蛟的身下,那裡是它脖頸最脆弱,鱗片最細軟的地方,如今耽擱不得,必須要速戰速決。

弓尤也直接將九頭蛟的脖頸死死壓在地上,配合著鳳如青的行動,九頭蛟亂抓的爪子蹬掉了弓尤肚腹之上的鱗片,鮮血湧出,他卻不肯片刻地放鬆,爭取讓鳳如青最快速最輕鬆地斬頭。

但九頭蛟雖然被斬掉一頭,被弓尤撕咬掉一頭,卻還剩七頭,且靈活無比。

鳳如青落在它的脖頸之前,它便已經意識到了危險,七頭密集如雨點地朝著鳳如青張開大口撕咬而下。

鳳如青沒有接著斬頭,而是幽魂一般左右穿梭,上下跳躍,果真沒過多久,這蠢物便將自己的脖頸纏絆住大半。

鳳如青越到最高處,找準時機,雙手抓住沉海,自半空砍殺而下――

沉海刀鋒啞黑,鋒利如風,裹挾著能夠劈開一切的刀氣,嗡鳴著隨著鳳如青的身形下落,正對著那高高揚起的,纏絆在一起的並排五頭最嬌嫩之處,狠狠斬下。

鮮血四濺,尖嘯聲驟然減少,鳳如青渾身浴血,抓著沉海同那五頭一同跌落在地。

這一下她將本體覆蓋在沉海之上,威力十分強橫,但弊端也是她還不夠嫻熟,實戰經驗也十分不足,跌在地上之後,因為本體未來得及收回,沒能馬上起身。

眼見著徹底被激怒的九頭蛟最後兩頭,自地上抬起,朝著鳳如青一同咬下!

一切隻發生在瞬息之間,鳳如青隻來得及抬起沉海格擋,腥風與尖嘯已然灌頂,下一刻,她身形被撞飛出去,弓尤以龍頭瞬間便咬穿了其中一頭,而剩下的那一頭一口咬在了弓尤的側頸逆鱗之處。

弓尤咆哮之聲響徹雲霄,下一瞬高高揚起龍頭,又狠狠地砸下,將那咬著他逆鱗的九頭蛟一頭,生生砸入地底,砸成了肉泥。

而這一切,卻並未止息,整座島嶼都開始震顫起來,緊隨著弓尤那一聲咆哮,尖嘯聲再起,且此起彼伏,震人心魄。

鳳如青渾身都是九頭蛟的血,滾入海中剛好破開大陣,她自海水中爬起,看向弓尤身後不斷折斷的樹木,和已經初露了猙獰頭部的九頭蛟,衝著弓尤喊道,“又來了!五頭!快過來!海陣開了!”

弓尤龍型不能說人話,但眼神十分複雜地看了一眼身後,又看向鳳如青,遲疑了片刻,便極速朝著海陣中衝進來。

進入海陣之中,九頭蛟的聲音徹底被隔絕在外,鳳如青一口氣鬆出去,正疑惑弓尤為何不化為人,便被弓尤纏在了身體最正中。

來不及解釋,弓尤不想告訴鳳如青留在海陣之外,比在海裡安全,畢竟五頭九頭蛟也才四十幾個頭,可這海中卻是千千萬萬數不清的危機四伏。

弓尤本想再讓鳳如青在海陣外以九頭蛟練習下,但沒想到她誤開海陣,也罷,早晚要適應的。

鳳如青還沒弄懂怎麼弓尤把她纏起來了,下一刻便不知被什麼東西扯著腳拖入了深海之中。

她是個無魂邪祟,按常理來說是無需呼吸和休息甚至是進食的,但多年為人的習慣,讓她即便不需要,也會如一個活人一樣的吃飯進食呼吸。

冷不防地被拖入海中,她嗆進了苦鹹的海水,接著周遭驟然一暗,她仍舊被弓尤環著,但四肢不知被什麼東西纏住,冰冷膩滑地拉扯著她,似乎要將她五馬分屍一般。

鳳如青能夠感覺到弓尤也被纏住了,正在掙紮,但他們正極速地朝著海的深處墜落,鳳如青不能呼吸,下意識地掙紮不止,翻轉手腕以手中沉海切割纏縛她的東西。

掙脫出一手之後,鳳如青便屏息摸索著砍斷其他纏著她的,但這東西簡直砍之不儘。

海中無聲,她摸著貼著她的堅硬龍鱗,睜開眼視物也就隻有很小的一片,她發現弓尤身上幾乎被纏得看不見好地方了,於是便掙紮著用沉海幫他切割龍爪的位置。

混亂中也不知有沒有傷到他,總之鳳如青切得手都酸痛不已,虎口都已經撕裂。

周遭被纏縛的東西突然被一股吸力吸走,鳳如青身邊一鬆,弓尤化為人形,抱住她幾下扯掉她身上殘存的滑膩觸角,而後見她似乎十分痛苦地在屏息,便直接扣著她的下巴,貼上她的嘴唇。

海水混沌昏暗,鳳如青卻瞪大了眼睛,險些沒掄著沉海把弓尤的頭斬下來。

什麼時候了這混蛋還想著趁機占便宜!

但下一刻弓尤以手指捏開鳳如青閉合的齒關,然後朝著她的口中渡了一口氣,鳳如青便頓時反手勾住了弓尤的脖子,在他的口中汲取空氣。

窒悶的感覺得到了緩解,她甚至沒有發現,她被拖入冥海中好一會了,若是常人早就窒息而亡。

而她其實根本不需要空氣。

但這水中無法說話,弓尤沒有辦法告訴她,她隻要不想著要呼吸,適應一段時間便好。

況且脖子被勾住,同朝思暮想的人這般唇齒相貼,對於弓尤來說,實在情潮難耐。

鳳如青不過是汲取些氣息,即便是要他的龍珠,他也會給。

鳳如青摸到了弓尤耳後的腮,但是兩個人總不能這麼一直嘴對嘴地飄著,她吸了一口氣,接著推開弓尤試圖朝著上麵遊,卻發現十分的艱難,周身明明什麼都沒有,卻好似被無數雙的手拉扯著。

鳳如青吐了幾個泡,又覺得無法呼吸,隻好抓住她身側弓尤的肩膀,再度貼上去。

弓尤有些熏熏然,他知道這會不是應該因為這點事心馳神飛的時候,可他控製不住。

男人本就是血性動物,才剛剛經曆了一場戰鬥,現如今在這昏沉的海底,周身被海水包裹,海中是他喜歡的女人,正在借由他來呼吸,與他唇齒依偎。

戰鬥的熱血還未涼,情潮便如海水般蕩漾起來,任憑哪個男人來了也會忘形!

忘形的後果是慘烈的,很快兩個人再度被纏上,這一次鳳如青徹底看清了這是個什麼玩意,竟然是一條龐大到難以思議,生著無數觸須的石居魚。

這種東西她在人間不是沒有見過,海邊漁夫們時常便會捕獲許多,可是她見過的石居魚最大也不過手臂大小,且通身呈現黃褐色居多,觸須也沒有如此之多,更不是這種死魚一般的灰白色。

鳳如青同弓尤迅速被它的龐大觸須纏縛,幸而她手中一直提著沉海,翻轉切割著這些觸須。

不過下一瞬,她身邊貼著的弓尤再度化為龍,黑尾攪動海水翻騰,直奔那石居魚碩大的頭顱,一口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