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魚鍋·上(1 / 2)

天柱倒塌, 半邊天宮跟著轟然震動,落神河自天幕傾瀉而下,河水撞散了罡風, 直直的朝著人間飛落。

鳳如青鬼氣卷著淩吉裹在這落神河水中,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們, 罡風被水幕阻隔, 他們離去的路比來時容易了百倍。

總算得了喘息的時間,鳳如青卻來不及休息。

她以鬼氣做束縛,將自己與淩吉捆在一處, 又以鬼氣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空間, 拿出在於風雪那裡搶來的人魚族秘藥, 打開小瓶子, 試圖朝著淩吉的嘴裡灌去。

他失血太多,身上多處傷恢複的極其緩慢, 連體溫都開始變得冰涼,和包裹著他們的河水相差無幾。

若是不儘快治療, 怕是要活不成了。

鳳如青心緒複雜得很, 淩吉是真的瘋子, 他甚至不顧強闖天界能不能活下來, 便這樣跟著她義無反顧的來了。

若是不在於風雪那裡摸來秘藥, 她砸完落神河便必須帶他去找弓尤幫忙, 那時候會很麻煩,弓尤身為未來天帝, 若是窩藏蓄意損毀天宮之人, 被人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幸好這種無比珍貴的救命藥, 於風雪居然帶身上兩瓶,可見藍銀對她多麼的用心了。

不過鳳如青試圖給淩吉喂的時候, 淩吉卻並沒張嘴,他連嘴都張不開了,氣息弱得幾不可聞。

鳳如青心中歎息,隨著漫天的河水朝著人間墜落,刺目的陽光穿透水幕五光十色,映在淩吉泛青的臉上卻觸目驚心。

鳳如青試圖捏開他的下顎,手指捏了下他的舌頭,他舌尖都不躲了。

無奈,她將小瓶子送到自己唇邊,喝了些進去,以鬼氣拉近淩吉,低頭捏開他的下顎,將唇貼上去,撬開齒關,將藥硬渡進去。

人魚族秘藥可活死人肉白骨,淩吉本就是護住了心脈,雖然看著像是要死了,但真的不至於死,頂多是扒掉一層骨肉,他是天界神鹿,其實沒有那麼容易死。

他也是料到了強闖天界的後果,但他沒有料到鳳如青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這救命的傷藥,入喉入心脈,瞬間便修複了他的耗損,他的內府在幾息之間肉眼可見的恢複了活力。

淩吉如同溺水之人嗆醒,猛地睜開眼,近在咫尺便是鳳如青微垂的眼睫,還有她抵在自己的舌根,壓著他強迫他咽下津液的舌尖。

淩吉有那麼片刻不知道作何反應,隻是怔怔地看著鳳如青。

鳳如青發現他醒了,確認他都乖乖將藥咽下去了,這才退開,伸手摸了下嘴角,放鬆了束縛著淩吉的鬼氣。

淩吉很快在傾落的河水中穩住身形,還是盯著鳳如青看,鳳如青看著他斷掉的那一側重新生出了一些的細嫩鹿角,對他道,“你快死了,嘴捏不開,給你喂藥而已,盯著我看什麼。”

淩吉錯開了視線,包裹著兩個人的水幕夢幻且迷離,但鳳如青卻無心欣賞什麼美景,也沒有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她隻是滿臉沉肅地對淩吉道,“恢複的差不多了吧,準備好了,我們要引這水流到正確的地方去。”

淩吉點頭,“謝大人救命之恩,我恢複好了。”

鳳如青視線有些奇異地看著他,“你為我送命,我救你是尋常,有什麼好感謝,真的要感謝,接下來幫我將這河水引入熔岩才是正事。”

“自然。”淩吉短暫的失神已經徹底恢複,他頭頂的鹿角肉眼可見的恢複如初,新生的比舊的看上去還要尖銳。

他對著鳳如青道,“大人,接下來便交給我。”

天河傾瀉的速度越來越快,淩吉話音一落,便原地重新化身為巨鹿,他低頭對著鳳如青示意要她上來,鳳如青絲毫不遲疑,翻身便重新坐上了他的背。

銀光隨著淩吉的鹿角開始浮動,五彩斑斕的水幕竟被這銀光穿針引線一般的束縛住,變成了自天幕鋪陳開的透明彩綢,隨著鹿角在半空中生生的轉了彎,極速朝著天幕之下撒去。

陽光熾烈,萬裡無雲,這一天所有人本如常的在對戰了熔岩獸之後,設下結界休整,卻突然間感覺到熔岩獸的再度躁動。

嘶鳴聲和自熔岩中躁動而起的熔岩獸,幾乎令整片山震動起來,這簡直像個不詳的預兆。

但是很快,修為最高的修士便見到了自天幕傾瀉而下的天河,巨鹿引著盛滿陽光的河水正朝著熔岩的方向飛來,熔岩獸察覺到了危機,這才會躁動不安。

而陽光下呈現豔麗血色的一抹身影坐在巨鹿之上,離的越來越近,很快有人驚呼,“是鬼王!”

“天啊,鬼王引了天河來對付熔岩獸了!”

“那頭鹿是魔尊!”

“天界之水,能夠熄滅熔岩嗎?!”

驚歎和歡呼聲不斷響起,宿深本在修煉,聞聲走出了屋子,看到了天幕之上極速朝著熔岩而來的兩個人,眼眸驟然泛起了紅光,心中撞翻了五味瓶,一時間不知是何種滋味。

他昨日試圖和鳳如青親近,她破天荒的拒絕了,其實這些天宿深一直都能夠察覺到她不對,她似乎正在計劃什麼,時常出神,卻沒有對任何人說起。

他也問不出。

宿深苦笑,原來她是去了天界?

和淩吉一起嗎。卻又為什麼不告訴他,是覺得他去不了嗎。

苦澀在內府彌漫,宿深看著天幕之中已經將河水引入了熔岩,在驟然騰起的白霧當中乘著巨鹿騰天而起的鳳如青,心中開始生出了無限的恐慌。

她最開始不過是一個無魂邪祟,為了自己的凡人情郎,還需借用他的妖丹續命,他騙她訂下婚契,卻從未能夠束縛住她,這似乎從一開始,便已經注定了結局。

宿深仰著頭,伸出手也再夠不到她,他想起她說的風雨飄搖,無意許誰一生,她確實不屬於任何人。

可怎麼能甘心呢?

他不甘心,他分明已經很努力了,他分明擁有了她。

河水肆虐灌入熔岩,整片山頭到處蒸騰白霧,熔岩獸的嘶叫淹沒在水中,這簡直是一場屠殺盛宴。

修士們並不畏懼水,歡呼聲不斷在各處響起,他們禦劍騰空而起,注視著這天河不斷的傾瀉,一寸寸一片片的吞沒熔岩,將騰空而起試圖逃脫的熔岩獸澆成焦炭,再粉身碎骨的跌落進水中。

荊豐組織著眾家仙門後退,派了一些人去駐守在人族退守的位置,以免這天河之水,波及到人族的安危。

穆良隻在最開始的時候神色微愕,很快便開始布置龍族接住天河之水施雨,加速也加強這場屠殺的效果,他不知鳳如青如何引來這天河傾瀉,但這竟然也沒有令他驚訝。

他的小師妹,從成為無魂邪祟的那天開始,從功德塑身成為半神鬼王開始,從殺上天界弑神開始,便似乎無論做出了什麼事情,都讓人覺得理所當然,讓人覺得本該如此。

九龍同騰,急雨驟來,天昏地暗烏雲疊重,綿延數月的燥熱在這一刻被無限的壓製。

鳳如青離群獨自站在雨幕之下,並未撐開結界,任由天河之水,任由疾風驟雨打在臉上身上,濕漉了她的長發長袍,還有她纖長的睫羽。

下麵是熔岩獸葬身的煉獄,而她不許任何人靠近,獨自立在天幕之上,一直在等。

等天罰降下,等天道對她私毀天界神柱的懲戒。

但一直到雨幕漸息,一直到天河水止,熔岩大麵積熄滅,甚至退回了一年前天裂才現世的範圍,幾座城被淹沒在這河水之中,等到了日落月升,天罰也沒有來。

鳳如青淋得渾身冰涼,麵色蒼白,連一貫豔色的唇,都淺淡了不少,她摸了一把臉,慢慢露出一點笑意,很快笑容越來越大,她抑製不住的笑出了犬齒。

天道不罰她。

而不同於凡間河海引來隻能延緩熔岩彌漫速度,天河之水果真能夠熄滅熔岩,就算天裂還在,但她在這一場瘋狂的冒險當中,至少找到了能夠對付熔岩的辦法。

四海之內無人能夠置身事外,天界自然也不能。

鳳如青身上冰涼,心中卻火一般的燒起來,說真的,她喜歡這種萬眾齊心,哪怕是麵對災難。

無論如何,人族妖族魔族修真界,乃至昔日的神族,都在這天裂的麵前,前所未有的和諧共存。

在某種意義上,這是萬古以來,第一次出現眾生平等的趨勢。

鳳如青自天上下來,才一落地,淩吉便送上了溫好的鹿血酒。

天河傾落,淹沒熔岩周邊五座空城,他們後退三百裡,再度在人族邊界之前駐紮,鳳如青看著已經恢複如常的淩吉,難得心情愉悅地對他微微勾了下唇,幾乎是炫耀般的說,“天罰未至。”

“大人順應天命,自然不罰。”淩吉說,“人間百姓都在傳言鬼王乃是神仙下界拯救蒼生之人,大人,你在人間,已經封神了,他們甚至要為你設立廟宇,萬世叩拜香火供奉。”

鳳如青笑了笑,她根本不在意那個,不過淩吉這樣順著她說話,她自己也高興,沒人不喜歡聽好話。

他帶著鹿血酒迎她,還一起去了天界,鳳如青對他已經不複之前的忌憚,將他化為並肩作戰的同伴行列,因此對他不吝善意。

她正欲伸手接過,她確實也冷得厲害,卻才伸出手,便聽到宿深的聲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