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魚鍋·上(2 / 2)

這裡是一處天險,本該萬無一失,因為即便是魔獸衝出結界,他們砍斷窄橋,便能夠暫時安全。

可是好死不死,那衝出結界牆的低階魔獸,畏懼光亮慌不擇路,下意識的就朝著它感應到的洞穴狂奔而去,緊追的妖族朝著那魔獸射箭,竟然根本紮不穿它的皮肉。

被妖族裹挾著妖力的箭.矢射中,那魔獸更加的暴躁畏懼,竟是加快了速度,眼見著已經過了半邊橋。

這種醜陋龐大的東西衝擊力實在是太大了,見慣妖魔的修真者都惡心得想吐,何況是人族,負責守橋的人族驚懼之下,竟忘了砍橋,而是轉身跑進岩洞,驚懼不已地喊開了:

“魔獸來了!我們死定了!啊啊啊!快跑!”

這些百姓本就是因為錢才答應暫時離家,郡王岑商再三跟他們保證,不會有任何的危險,這裡是一處易守難攻的天險。

這人一喊開,所有人都亂了,岑商本在裡麵正吩咐士兵們如何安撫躁動不安的百姓,聞言衝出岩洞,便見到了那即將跑到這一側的魔獸。

隨行的士兵並不是岑商的死忠,他們大多是花錢雇來,他在封地先前經年不曾出門,並無任何的威信可言,況且若是真的應對山匪,他身邊的士兵也不會跑。

可這魔獸太龐大可怖,根本不是人族能夠對付的。

士兵們扔下岑商朝著岩洞裡麵跑,尖叫聲響徹山穀,卻更刺激了魔獸,而對麵加固好結界,禦劍飛掠至上空的妖族不是彆人,恰好正是宿深。

衝回岩洞的人族,根本不顧岑商還在外麵,直接落下了繩索閘門,一個滾圓的石頭滾落蓋住了入口,裡麵的人亂成了一團,卻因為暫時有石頭格擋安全了。

有人喊郡王還未回來,但是石門滾落是為了防備魔獸的,一旦滾落,人力短時間內難以撼動。

於是便形成了如下的場麵,岑商站在吊橋不遠處,麵色驚懼地看著魔獸差一點便能過吊橋,他去砍橋已經來不及,而妖族有人禦劍淩空追來,卻負手而立,站在魔獸上空,不曾伸出援手。

宿深一開始是想要嚇嚇他,這低階魔獸,他一劍便能開膛破肚。

岑商隻要跑,那魔獸也未必追他,畢竟魔獸也嚇瘋了,一生都在暗無天日的極寒之淵,如今驟然見了天光,正如陰溝中生活慣了的老鼠,想要找洞鑽。

宿深看著岑商麵色慘白,心中湧起難言的快意,他如此軟弱脆弱,到底哪裡值得姐姐喜歡?

可不如宿深預料,他竟沒有躲,他嚇得麵色慘白兩股戰戰,卻沒有如宿深預料的跑掉,而是竟然迎著那魔獸,朝著橋的方向跑來――

“不要出來!”這話是岑商對著岩洞裡麵的百姓喊的,有心善的百姓試圖撼動石門將他放進來,可他並未朝著石門的方向跑,而是迎著魔獸衝上了橋。

他常年久病,身量實在不夠看,可他在急奔中抽出了手中長刀,是新打的,同救下他的黃泉鬼王一樣的製式。

他提著刀以卵擊石地衝向魔獸,卻並沒有提刀去砍魔獸,而是一刀借用身體的全部力量,砍在了橋索之上。

魔獸重量太過,斷了一側鎖的橋在瞬間側傾,而與此同時,魔獸的角也毫不費力地穿透了岑商的身體。

他身上的鎧甲在魔獸的角下比豆腐還要脆弱,和他整個人一樣。

那魔獸卻並沒有因為橋麵側傾掉下去,它的前爪扒住了對麵的山崖,眼見著便要爬上去。

這一幕發生得實在太快了,從岑商衝向橋麵到他被穿透砍了橋索,他已經掛在了魔獸的角上,而這時他頸項的護身項圈才發揮出作用,驟然間爆出了強光,徑直將他和魔獸一同彈向山崖之下――

這項圈本就不該是凡人佩帶,這是弓尤專門為鳳如青令天界巧將製作,在她的身上能發揮出十成十的能力,可在凡人的身上,感知不到主人的能力,能夠發揮的作用很有限,凡人太弱,它甚至反應不及。

而本來負手而立,想要看著岑商屁滾尿流的宿深,驚懼之下禦劍極速下行,試圖救下岑商。

可岑商掛在魔獸身上,已然絕了聲息不說,在魔獸下行途中還跌落撞擊山崖數次,他……已然粉身碎骨。

鳳如青本護持著淩吉引魔獸入了熔岩,激起了熔岩獸和魔獸撕咬在一處,火星四濺撼天動地,越來越多的魔獸衝入熔岩之中,和熔岩獸撕咬在一起。

而隨著斷後的眾位仙君也開始在熔岩處彙集,圍繞著熔岩形成了一圈結界,所有的魔獸終於成功的被引入了熔岩之中。

他們成功了!

整片山都在震動,到處都是比阿鼻地獄還要攝人心魂的嘶鳴嚎叫,交戰的魔獸和熔岩獸讓整片山都燃起了大火,焦糊和黑灰自天幕上飄落。

所有人都被震得頭疼欲裂,卻又興奮得無法言喻。

鳳如青扶住因為消耗過多,軟倒在地,連人形都維持不住的淩吉。

他的下身是鹿,上身是人,汗濕的淺棕色長發枕在魔獸踩過的泥濘之中。

如當初她救下他那時候一樣的狼狽脆弱。

“辛苦了,你是功臣。”鳳如青說,“安心休息。”

淩吉半睜著眼看著鳳如青,微微勾了下唇,這一次,總算像是在笑,而後他便昏死了過去。

鳳如青正欲將他扶著帶去休息,誰料一起身,她心中突然有什麼東西一緊,接著驟然散了。

她愕然看向遠處,便見黑雲在那處積壓,顯然是天罰的預兆,而她心中崩斷的,是屬於岑商的命魂!

他死了?!

她就是怕他命格太好遭人覬覦,怕之後再被害了自己也不知,才格外將他的命魂取了放在自己魂體之中,可如今為何會斷了!

他怎麼可能死,害他的人分明已經被她打下了阿鼻地獄,他隻會越來越好才對……

鳳如青呼吸急促,感知了一下,確實是岑商的命魂斷了,她放下淩吉,來不及去扶他,而是將他交給了其他修士帶下去休息。

她召出了黑泫骨馬,頭也不回地翻身上馬,徑直朝著河塔城的方向而去――

她走後,淩吉睜開眼,冷著臉拒絕了修士的纏縛,幻化為人形,從地上站起,徑直走回了魔族的隊伍,隔著結界牆,觀看熔岩獸對戰魔獸。

鳳如青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那裡,黑雲已經攏在了天幕之上,紫電積壓。

這顯然是最重的天罰,而鳳如青看著宿深跪在山崖邊上,麵前是岑商破碎不堪的屍體,她自黑泫骨馬上下來,落地的瞬間便問道,“怎麼回事?!”

“他怎麼會死了!”

宿深抬頭,淚眼模糊地看向鳳如青,張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

山崖之上不遠處,有已經從岩洞出來的民眾,本來畏懼宿深不敢上前,見鳳如青來了,他們認得她,見過她和郡王來往,便很快有人站出來,聲色俱厲地指責宿深,“是他!是他見死不救,放魔獸殺了郡王!”

“是他!”

“他是殺人凶手!”

無數的指責紛至遝來,宿深眼中赤紅,流出的眼淚簡直如同血淚。

鳳如青難以置信地看著宿深,卻也並沒有完全相信民眾們的指責,宿深說不出話,她便直接將手覆蓋在他的頭上,搜魂。

宿深沒有抵抗,隻是默默地落淚,鳳如青收回了手,看到了所有,包括宿深幻化成其他人的模樣,曾站在深夜之中流淚。

他的慌亂和恐懼,終於在這一刻完全呈現在鳳如青麵前。

他不敢抬頭看鳳如青,鳳如青收手之後便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嫉妒蒙心見死不救,這便是我殫精竭力,教了你多年的道嗎?!”鳳如青抓著宿深的領口問,“你是不是瘋了!啊!”

宿深內府翻湧不止,嘴角溢出血來,他幾乎是憎恨地看著鳳如青,“我愛你,我愛你!可你呢,你哪怕有片刻如我愛你那樣愛過我嗎?!”

“你為何對他如此溫柔,為何?!”宿深說,“我是想殺了他,可我……”

他沒想這麼卑鄙的殺他,他知道他頸項之上有鳳如青給的項圈,那本該是給他的,是天界的好東西,能夠抵禦強悍的攻擊,可他和鳳如青都不曾料到,那項圈,在凡人的身上竟然不起作用。

鳳如青搜了他的魂,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她隻是無法相信,宿深怎會偏激至此,“我早與你說過,你與我在一起時就該知道,我無意許誰一生,並非是我不願,而是我做不到。”

鳳如青看著滿天積壓越發深重的黑雲,對宿深道,“我對他也並無什麼留戀,況且轉世之後,他便不再是白禮,他是岑商,我救他,是因為他的富貴乃是我以功德換來,如何容忍旁人覬覦?!”

“沒有告訴你便是怕你如此,是我錯了。”

天邊悶雷陣陣,鳳如青麵對宿深崩潰瘋狂的神情,再度說,“是我錯了,我就不該答應你,你的真心,我真的要不起。”

這句話比當胸戳進胸膛的長劍還要讓宿深崩潰,他一口血噴出,上前抓住鳳如青的衣領吼道,“你後悔了你後悔了!你不許後悔!”

“姐姐……”宿深哭嚎出聲,“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彆這樣,彆這樣……我就快死了,你……”

宿深姣好的麵容猙獰至極,眼角當真溢出了血淚,“再抱抱我,就當是……”

宿深話音未落,天邊紫電裹挾著通天徹地的天罰兜頭而下,直奔宿深。

他慘笑一聲,反倒是鬆開了鳳如青,準備閉上眼伏誅,卻不料鳳如青突然按著他的頭將他按趴在地上,在他的穴位上狠狠掐了一把,他便維持著這佝僂在地的姿勢,一動不能動了。

宿深察覺到鳳如青自身後抱住了他,他麵對著地麵,瞠目欲裂。

她在為他生受天罰。

鳳如青抱著宿深,將他護住,受了第一道天罰,後背深可見骨,皮開肉綻。

她疼得呼吸發顫,好久沒有受過這樣嚴重的傷,竟然覺得有些難捱。

宿深即便做錯事,天罰來得不應如此之快,鳳如青仰頭看向天幕,天罰再度洶湧而下,宿深伏在土裡,不能動,也說不出話,隻能無聲地哭得泥濘不堪。

他錯了,真的錯了。

鳳如青從來給不了他同等的愛,卻也從來都真心的對待他,是他魔障了,他不該聽信任何人的讒言,不該急於求成,不該讓嫉妒影響了心智。

他錯得徹底,本以為自己要死於天罰,至少能夠贖罪,卻沒曾想,鳳如青會為他受天罰。

他總想著保護她,想要成長成能夠讓她依靠的人,因此瘋狂地修煉,卻沒想到越是抓得緊,失去的便越快,他終究還是害了她,他的愛配不上她。

宿深悔不當初,可此刻他被鳳如青製住護在身下,比不遠處死去的人王屍體要窩囊十倍,他凡人之身在危急之時尚且選擇為身後百姓玉石俱焚,宿深承認,他才是不值得被愛的那個。

可一切都晚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天罰結束,鳳如青後脊的傷處慢慢恢複,但血浸濕了衣袍,她脫力地趴在宿深的身上,竟然一時半會起不來。

宿深哭得整個人都在顫,鳳如青摸了摸他的頭,有氣無力道,“彆哭……”

鳳如青索性把宿深弄昏了,他心智到底是受了熔岩熱浪影響,不宜再心緒動蕩過大。

天罰過後,如鳳如青所料,金光自天幕灑下,沒入了不遠處殘破不堪的岑商屍體當中,他迅速開始恢複。

在鳳如青直起腰的時候,他已經恢複成生前的模樣,金光卻還在環繞著他,厚重的功德沒入他腦後。

天邊神官下來,是個生麵孔,先是對著身形狼狽的鳳如青恭敬見禮,而後手隔空在地上躺著的岑商麵前一晃,他便驟然睜開眼坐起來,胸膛劇烈地起伏,如同溺水之人終於浮出水麵。

“小神君,上界願神聽到了您的心聲,”那神官對著岑商說,“為救百姓義無反顧,功德無量,現如今賜你半神之體。”

那神官頓了頓,繼續道,“隻是鬼境之王如今尚且在任,您看您是隨我去天界做個神仆,還是跟在鬼王身邊先做鬼君?”

鳳如青看向岑商,他竟有如此機緣,也是造化,怪不得天罰來得這樣快,天界現在是缺人缺得厲害啊,這又是弓尤搞出來的新花樣?

岑商看向鳳如青,他的眼中死後初醒的空茫漸漸清晰,而後如同山巒迭起,最後入墜幽深大海,不過是瞬息的功夫,在鳳如青看向他的時候他便低下頭,遮蓋了眼中情緒。

他開口,卻是對著鳳如青的方向,微微地躬身施禮,“今後願追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