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魚鍋·中(2 / 2)

淩吉聲音空靈,在這幽暗的夜色中,鹿角上浮動的銀光尤其的耀眼,“如今該叫上神大人了,我本為上神大人備了飛升之禮,不知上神大人可有時間隨我去魔界?”

他語氣不快不慢,鳳如青正好想著引妖獸入熔岩的事情,要與他仔細商議,這麼巧碰到了,她便應下,對身側荊豐說道,“你先回去,我與魔尊商議下關於妖獸的事情。”

荊豐從不對鳳如青的決定有何異議,點頭之後便禦劍而去,鳳如青本想乘風,卻不料淩吉直接化為巨鹿,在她身邊環繞一圈,示意她上到他背上去。

鳳如青頓了下,便縱身一躍,坐到了巨鹿的身上。

這不是鳳如青第一次來魔族,卻是第一次在淩吉做了魔尊之後,到魔界來。

說起來淩吉已經邀請了她很多次了,但每一次,她答應了卻都沒能過來。

魔宮與她當初路過魔界的時候看著並沒有差彆,但鳳如青乘著巨鹿自魔宮的上空飛入之時,卻有片刻的愣怔。

這裡相當安靜,甚至可以說是死寂一片,她能夠看到站在黑暗中守衛的魔族,卻感知不到他們身上的生氣,可他們明明又沒有死去。

魔族向來不服管束群魔亂舞的形象深入人心,鳳如青尤記得當年隨手救下淩吉之時,那群魔眾如何的殘暴野蠻,如何的生啖血肉,大聲叫喊。

可現在這魔宮安靜得宛如墳墓,若當真都是淩吉所為,這一整個宮殿,甚至整個魔族的人全部被他一人所控,他的幻術該強悍到了何種地步?

到了魔尊寢殿的門前,鳳如青他們身後原本跟著的默默行路的魔眾,早已經不知去哪,鳳如青從淩吉的背上下來,看到這魔尊寢殿在濃黑的魔氣中聳立,張了張嘴,有片刻的失語。

這裡和鬼王殿看上去一模一樣,簡直是照葫蘆畫瓢,若不是繚繞的魔氣當中不是純粹的黑,而是夾雜著一些血氣的黑紅,她都要懷疑自己回到了黃泉。

淩吉變為人形,站在鳳如青身側,輕聲道,“上神隨我來。”

鳳如青隨著淩吉進入其中,屋中擺設布置,都同鬼王殿一模一樣。

鳳如青走到桌邊坐下,連茶杯都一樣,淩吉動手給鳳如青斟茶,而後說道,“上神大人稍待,我令魔侍送來酒菜,與上神共飲一杯。”

鳳如青點了點頭,淩吉出了寢殿,吩咐門口的魔侍,那些毫無靈魂,如梁柱一般悄悄立在暗處的魔侍,在淩吉的驅動之下,如常地行走起來。

鳳如青端著茶水看到這一幕,微微地挑眉。

淩吉很快進來,坐在鳳如青對麵,直接開門見山道,“聽聞大人飛升,實在歡喜,隻是熔岩獸這些時日有所反複,一直脫不開身,若不然應當親自去天界恭賀大人的。”

鳳如青捏著茶盞的手一頓,心說怎麼去,還如上次一樣千刀萬剮一回,就為了說句恭喜?

見他說得這般輕描淡寫,鳳如青心中不由感歎,果真是個瘋子。

她沒有接話,視線落在殿外那些沉默站立如同死物一般的魔兵,淩吉隨著鳳如青的視線看去,又在她的茶盞當中添了些茶水。

“大人不必擔憂,這些人,不過是神魂被暫且牽製,並沒有死。”淩吉說,“我知大人不喜我無故殺人,連當年捉我族人,生啖我血肉之人都還留著一條命呢。”

那個前任魔尊確實沒有死,外麵傳聞新任魔尊多麼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才令眾魔臣服,都是假的。

他沒有殺人如麻,隻是相比於傳言不實的是他根本未曾殺掉那些人,而是將他們關在魔宮之下,生不如死地受著一種名為影魔的東西的蠶食而已。

影魔將那人生生吃掉,變為那個人,變為的那個人又生生的吃掉自己,無休無止,與黃泉地獄也相差無幾。

他不過將他們曾經施予他的數倍奉還,而不致死,他便算不得罪孽深重,淩吉一族是天界神鹿,最是知道這其中分寸。

若不然他怎可能這般安然無恙、不受天罰地待在人間,至於坐上魔尊之位,令萬魔臣服,他也隻是將他們的神識牽製住而已。

對他來說這些都不算什麼,隻是他一錯不錯地在觀察著鳳如青,許久未曾在她臉上看到畏懼和厭惡之色,才勾了勾唇。

不像笑,他不會笑。

兩人沉默的間隙,魔侍手腳利落地將吃食送上來,鳳如青早知道淩吉是個小瘋子,倒確實是不怕他,她如今能力天上地下誰人斬殺不得。

再者說淩吉倒也從未對她展露過任何迫害之意,她當真無需戰戰兢兢,他若試圖操控自己,鳳如青也不會饒他。

酒香四溢,倒不是鳳如青熟悉的那個味道了,淩吉動手將溫好的酒給她倒上,對她道,“大人嘗嘗,這是魔界一種不受魔氣侵染的果子釀製,初始味酸,但回甘很濃。”

鳳如青接過,見著杯子裡酒液紅紅的,但聞不見血腥,稍稍鬆口氣,她還真怕淩吉這個小瘋子還要她喝自己的血泡的酒。

“大人在擔心什麼,”淩吉說,“大人如今已經不需要我的血暖身,我自然備的是其他的酒。”

“難道大人喜歡鹿血酒?”淩吉說著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刀,拉開袖子便要割自己的手臂放血。

鳳如青頓時抬手,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微酸之後,確實回甘。她讚了一聲,“好酒。”

淩吉放下袖口,也端起酒杯淺酌,兩個人話不多,每每開口提起的都是關於引妖獸入熔岩的事情。

淩吉幻術強大,自然還是他來牽製領頭的妖獸,鳳如青與他商量了很多的細節,談起正事,兩個人都十分認真。

待到事情定得差不多,酒過三巡,鳳如青滿口果香,卻沒有絲毫要醉的意思,這凡酒勁道實在不成,她還頗有些意猶未儘。

淩吉話不多,廢話幾乎沒有,安安靜靜地待著,倒是讓鳳如青格外放鬆。

酒沒了便很快有魔侍送來,他們一直飲到深夜,鳳如青察覺到肚子有些撐了,這才堪堪停下。

“夜深了,”她終於有些微醺,她喜歡這種感覺,並沒有刻意去驅散酒氣。

淩吉也說,“夜深了,已經命人為大人收拾了寢殿,我帶大人去休息。”

他說著起身,抬手去扶鳳如青,鳳如青微微錯開沒讓他拉住,而是側頭看他,眯了眯眼,伸手指了指他,“我問你,為何這裡擺設裝飾,都與我黃泉的鬼王殿相同?”

淩吉麵對這般逼問,表情絲毫不見慌亂,“大人以為呢。”

鳳如青輕笑一聲沒有說話,“不麻煩魔尊大人,我正好趁夜回去天界一趟。”

她說著人已經走到殿門口,淩吉快走一步跟上,這一晚上的淡然和安靜終究是崩裂。

他抓住了鳳如青手腕,“大人……我還有慶賀大人飛升的禮物沒有送給大人呢,我準備了許久,自大人飛升那日便開始準備了,大人不看看嗎?”

鳳如青轉回身看他,“哦,是何禮物,我現在看看。”

“大人,禮物已經睡下了。”淩吉說,“待明早再看成不成?大人今夜便留在這裡……”

鳳如青湊近淩吉,伸手抓住他一側鹿角,迫使他低頭,“你彆以為,你在宿深背後搞的那些小動作我不知道,淩吉,你彆招惹我。”

淩吉被抓著鹿角,不得不低頭,鳳如青神壓外放,他脊背也跟著彎下來,“我隻是給他選擇,是他自己心智不堅,我從未曾用過幻術,否則他如今不可能活著。”

“你口氣還不小!”鳳如青嘖了一聲,拉著他對上他的視線。

淩吉那雙眼睛,從來都是天真和殘忍的結合,生著人形,卻一眼便能看出他並不是個真的人類。

他甚至不曾同其他修成人形的妖魔一樣,可以去模仿人類的言行,這讓他看起來總是遊離在人群之外,無論做什麼,都帶著一股漫不經心的神性。

“大人,你與那隻狐狸,並不相配。”淩吉直視著鳳如青雙眼說。

鳳如青其實心情挺好,妖獸的事情已經定下,比當時引魔獸之時要縝密許多,她如今已經成神,再有神兵助陣,不可能出什麼紕漏。

就差疏散妖獸途經的人間百姓,也已經有修者與人族交涉良久了。

她心中憋著天大的謀劃,無人訴說,也不能隨意訴說,但妖獸事成,便會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她一雙桃花眼因為醉酒泛著些許的薄紅,卻因為這幅模樣,並非是她入魔之後魔化過的,因此那點薄紅和水霧,正如桃花灼灼盛放,又隨著清風飄灑,落在肩頭般的清香宜人。

“那我與誰相配?”鳳如青慢悠悠地擺弄了兩下淩吉的鹿角,手指撥動他鹿角中間繚繞的銀光。

“你嗎?”她輕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