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筵的時候薛琰已經跟李老板打過照麵兒了, 也聽奶奶講了這位李老板在洛平也算是手眼通天了,可沒想到她第二次見到這位洋行老板, 竟然這是種場景。
薛琰俯身將李老板放平了,從椅上抓了個靠墊墊在他的足下, 又將頭給轉到一側。
當她伸手解李老板的領扣的時候,才發現他一直在發燒!
“你乾什麼?”三姨太已經追上來了, 正看見薛琰在解李老板的衣領, 她勃然大怒, “住手!”
薛琰回頭看了一眼三姨太, “大夫呢?”
她抓了李老板的手腕數著脈搏, 雖然有心律不齊的現象, 但心跳還算正常, 應該隻是發燒引起的短暫性暈厥。
薛琰的目光落在李老板腫大的關節,還有身上的紅斑上,那天見他的時候,薛琰就發現李老板身體不太好了,精神差人也虛弱的厲害,沒想到他不但帶病赴宴, 還跑到洋行裡來了。
“大夫來了,楊大夫,您快給我們東家瞧瞧, ”掌櫃的已經連拉帶拖的把濟民堂的楊安民大夫給請了過來。
“表舅, ”
“啊, 靜昭啊, 你怎麼在這兒,”楊大夫一邊應著薛琰的話,一邊給李老板診脈,旋即又從針匣裡拿出銀針給李老板施針,待李老板緩過氣兒來,才道,“李老板這風濕又重了,還發著燒,怎麼就不能歇歇呢?”
“可不是麼,”李老板醒過來了,三姨丈忙跟掌櫃的起扶著他在一旁的榻上躺了,嘴裡絮絮的說著李老板的病情,“前兩天不是下了場雨嘛,我家老爺這風濕就犯了,還受了些風寒,這會兒身子還熱著呢,可他偏還放不下洋行的事,硬要來。”
發著燒還跑到洋行來,這位李老板也是強人了,薛琰看著李老板紅腫的關節,心裡對他的病有個大概的判斷,“表舅,李老板這是得了什麼病?”
不等楊安民開口,三姨太已經接話了,她不滿的瞪了楊安民一眼,“什麼病?老毛病,風濕犯了,開了湯藥跟膏藥,可是就是不見效,害我家老爺受了多少罪?”
三姨太想起自己來的時候薛琰正解李老板的衣領,伸手幫他重新係上,“大小姐這位表舅啊,可是我們李家最常請的大夫了,隻可惜啊,”
楊大夫看了外甥女一眼,“李老板這風濕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唉,就是一犯病啊,就跟著發熱,我瞧著是痹症,”
薛琰點點頭,“舅舅是按風濕給李老板治的,”
她看了一眼呼吸有些急促的李老板,“三姨太還是給李老板鬆鬆衣裳吧,他還發著燒呢,身上關節又腫大著,衫衣跟馬甲都太緊了,”
三姨太不耐煩的給了薛琰一個白眼兒,正想懟回去呢,就聽李老板道,“對,對,給我鬆鬆,”
他手腳已經不利落了,隻能命令三姨太了。
薛琰轉頭向楊大夫道,“舅舅,您是按風濕給李老板治的,但我卻覺得這並不是單純的風濕,李老板應該得了急性風濕熱。”
風濕熱還會伴隨心律失常跟P-R間期延長,這會兒沒有心電圖,薛琰剛才幫李老板扶脈的時候,已經明顯逮到心律失常症狀了。
急性風濕熱?楊安民撚著胡子,“這是哪本書上記載的?”
“我聽說許大小姐在汴城讀的是女子師範啊,什麼時候師範也教醫術了?你舅舅都看不好的病,難不成許大小姐還另有高見?”
見楊安民都不知道這個病,三姨太來精神了,忍不住出言諷刺起薛琰來。
薛琰歎了口氣,這個急性風濕熱是因為鏈球菌感染之後引起的一種人體自身免疫反應性疾病。
因為膝、踝、肩、腕、髖、肘等大關節最易受累,表現為局部紅、腫、熱、痛和運動障礙,常與氣候變化及潮濕有關,所以極易被當成風濕來治的。
不然李老板也不會以為自己是風濕犯了,而且他也說是以前就有這樣的症狀,可見是反複發作的,長此以往,不但會得關節炎,導致關節變形,引起行動不便,更嚴重的是會毀害到心臟功能,那就要了命了。
“李老板犯病的時候,會持續低燒,但好了之後,也就沒什麼事了,”薛琰沒理三姨太,而是仔細的跟楊大夫和李老板討論起來,“應該喉嚨也發火腫痛,有時候還會管不住自己,手舞足蹈的,心臟也會跳的難受,您要是自己數著脈息的話,會發現跳上幾次,就會漏上一下,”
“舅舅一定是按著一般的風濕骨痛來治,不過卻是隻能緩解一時,隔上一陣子,還是會再次發作,”
楊安民邊聽邊對比著李老板每次發病的症狀,忍不住連連點頭,“是我學藝不精啊,我確實是當成風濕來治了。”
“我前些日子聽你母親說,你把用洋人的法子把老太太的腿疾給治好了?”楊安民想起來壽筵時看到的薑老太太,不但是腿好了,氣色也好了,“靜昭,你說李老板這個病要怎麼治啊?”
自己的舅舅當然對她帶著天生的信任,但李老板跟三姨太就不同了,薛琰一笑,“我也是正巧趕上了才多一句嘴,其實對這個也沒有什麼把握的,不如李老板再請彆的大夫看一看吧,興趣有更有效的法子呢?”
薛琰說完站起身向李老板告辭,楊安民知道自己的法子錯了,乾脆連藥都不開了,直言請李老板另請高人,自己則跟著薛琰一道兒下樓出了李氏洋行。
“靜昭,你說這病到底要怎麼治啊,”既然外甥女能認出這個病,楊安民就覺得她一定知道怎麼病才對。
薛琰想了想,其實針對這個,西醫療效更直接一些,但這會兒除了自己,恐怕誰手裡也沒有青黴素紅黴素這些,“像李老板這種,應該屬於風濕熱盛,阻痹經絡之證,應該祛風散寒,利濕通痹,用大秦艽湯可以試試的。”
這個方子楊安民倒是知道,他點點頭,衝薛琰一抱拳,“沒想到你去了汴城,還學了醫術,可喜可讚啊,這下真成了舅舅的師傅了!”
“舅舅您可彆這麼說,我也是膽兒大一猜,畢竟您跟李老板都說了,按風濕治不見效啊,李老板這個病,最初發病應該跟咽喉炎症有關,並不是因為風濕所致。”
她能迅速認出李老板的病,其實借助的還是自己從醫多年的經驗,畢竟這會兒大夫常年囿於一隅,平時見的病例都是有限的,而她生活的時代,信息發達,資源可以共享,雖然她學醫從醫的時間不跟能楊安民相比,見的聽的,卻真是要比楊安民多太多了。
怨不得李老板回回喉嚨疼呢,楊安民歎息一聲,“唉,他們要是肯信你,就好了,我又一直給人家診錯了病,庸醫誤人啊!”
楊安民慚愧的無地自容,“我得去砸了自家的招牌。”
薛琰連忙攔了楊安民,“表舅您說什麼呢,誰還是無所不能啊?他的病少見一些,而且您按風濕的治法雖然沒治好,但還是緩解了李老板的病情,再說了,這李老板病了幾年了,真的隻請您看過?其他人不也沒有給他治好?”
“那我回去就開副大秦艽湯給李老板試試,”楊安民道。
薛琰搖搖頭,這個湯藥用上,也不一定效果十分明顯,“這會兒李老板他們怕是不會再信您了,咱們再等等吧,他要是再請人治不好,您再試試吧,”
所幸李老板還沒有到最糟糕的時候,且能熬幾年呢,“這送上門兒的,人家未必稀罕。”
……
“老爺,您看,”薛琰沒有上趕著給李老板看病,楊大夫又直接認了自己沒本事,三姨太反而有些慌了,“要不咱們再請省城的大夫看看,對了,福音堂不是有洋大夫嗎?把他們也請來,”
見李老板沉著臉不吭聲,三姨太生怕他誤會自己不想叫他的病治好了,“我也是覺得她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片子,能懂什麼?萬一再給您治壞了,”
三姨太越說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要不這樣吧,我陪著您上京都去,咱們去找顧神醫,”
李老板擺擺手,他這個病其實已經好幾年了,期間尋醫問藥也找了無數大夫了,確實如薛琰說的,時好時壞的反複發作,也是因為這個,他才沒的當一回事,可是薛琰剛才走的時候那個神情,李老板卻不能不往心裡去,他撫著胸口,這次發作,他確實感覺到心臟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