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琰生怕薑老太太氣狠了, 過去悄悄撫了她的脈相,“我跟他已經把話說清楚了,其實馬維錚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今天我還聽顧樂棠說,開春就要打仗了,”
這個才是薛琰最關心的事。
“要打仗?”薑老太太身子晃了晃, 這是要乾什麼啊,能不能叫人安生日子了?“顧公子說的?”
薛琰點點頭,這次戰爭曆史教材上有,以國民政府的勝利告終,但由此開始,新一輪的爭權奪利又開始了。
而平南也不如這幾年太平,“樂棠說馬維錚會被國民政府委任為第三集團軍司令, 率部往湘南去, 恐怕以後也顧不上咱們了。”
見薑老太太緩過神兒,薛琰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以來, 薑老太太其實是她最堅實的後盾,有了她,才讓她在這個陌生的世道有了底氣,“對不起奶奶,我不應該一回來就跟您說這些的, 都怪我……”
薑老太太撫著薛琰的頭發, “傻丫頭, 這種事你不跟我和你娘說,還能跟誰說?自己壓在心裡難過?那奶奶能不心疼?還有打仗的事,這知道的越早,咱們才越好做準備不是?”
她看著薛琰,“你是怎麼打算的?”
薛琰在火車上把有限的記憶捋了幾遍了,又詳細了問了問顧樂棠,“我聽說這次主要針對的湘南湘北的軍閥,還有金陵,跟咱們平南關係不大,不過既然是開始打了,誰知道會打到什麼時候呢?”
薑老太太長歎一聲,“可不是麼,你也說了,馬家要出兵,這一出兵,”要糧要餉的,洛平是整個平南最富庶的地方,能饒得過?
她心裡默算家裡現有的錢糧,“這次咱們還是躲不過啊!”
這次戰爭大概持續了兩年,之後就沒有消停過了,薛琰狠了狠心,“這半年咱們許家也敗的差不多了,不如趁著年關,看看能不能再出些店鋪出去,”
薑老太太頷首,“咱們洛平屯著兵呢,如果樂棠說的不錯的話,那恐怕等不到翻過年,就得來點兵了,”
薛琰坐直身子,“是,馬維錚這陣子特彆忙,前些天在新陽,”
新陽也出糧啊!
“咱們得抓緊了,出脫一批,然後麼,”她一拍巴掌,就當是為了不讓馬維錚打自己孫女兒的主意,“等他們來征糧的時候,咱們當眾把家裡的田地跟店鋪賣了!”
“娘!?”
郭太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可是您一輩子的心血啊!”
“就因為是我的心血,所以才得這麼著,”薑老太太笑著擺擺手,拿起桌上的小算盤跟薛琰一筆筆算賬,“其實辦義校,花不了多少錢,從開始到現在,五百大洋都沒用了,”
房子是自己,老師的薪資也有限,加上其他的支出,根本沒出去多少,“倒是修路花了不老少,這不農閒了,各莊子上的人都調過去了,原打算趕在春種前把水泉前頭那段路給修完了,”
“可惜想再修路,得等以後了,”
薑老太太有些黯然,頭些年她太糊塗,掙的都被馬家挖走了,還不如拿出來給鄉親們辦實事兒呢,“形勢不由人啊!如果姓馬的來,咱們這個‘世交’肯定又是首當其衝的,那奶奶就給他唱一出好戲!”
“不管修多少,修一段就能方便一段當地的百姓不是?咱們水泉莊子離城裡遠,先留著吧,後頭有山,真出什麼事,莊子上的人往山上躲躲也行,”薛琰也心疼啊,誰家也不會嫌錢多,她們許家又不是軍*火商,要發戰爭財,打起仗來,損失最大的就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了,許家有錢還好些,那些百姓,日子更難過。
至於薑老太太說的給馬維錚唱出戲,估計又是帶頭捐獻,甚至乾脆扔出許家明麵兒上的大半家私了。
薛琰對薑老太太壯士斷腕的果決佩服的五體投地,但也心疼薑老太太,畢竟就如郭太太所說,這些都是她跟老太爺一生的心血。
“其實也不急的,既然他們是往南邊打,咱們平南頂多是日子過的艱難一些,總不會太亂的,而且我覺得這一仗怕是一年半載打不完,咱們有的是時間,而且一次給的太痛快,人家未必會相信咱們許家已經河乾海儘了,沒準兒還會想著隻是九牛一毛呢!”
人心這東西最是難以估測,你全部拿出來,說不定他們還想親自搜了搜呢!
薑老太太嗯了一聲,“靜昭說的對,不能頭一回就這麼著,反而叫人懷疑咱們裝窮呢!得一次兩次之後,再擺出傾家的架勢來,”等許家敗了,馬維錚未必就會對孫女再下手了吧?
想到這個,薑老太太又擔心起薛琰的未來來了,“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怎麼著都行,隻是你們,你大哥在京都也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我拍了電報過去,他們小夫妻今年是第一年,得回來過年祭祖才成,明天再叫人催催,”
什麼地方亂,京都總不會打仗吧?“等開了年,我叫梁掌櫃往京都去一趟,買處宅子,洛平要是呆不住的話,你跟你娘去京都投奔你大哥去!”
哎呀可彆,許靜安能把她們娘倆兒給賣了,“奶奶,我明年夏天就畢業了,之後還想到京都去讀醫學院,你這兒先彆急,等我在京都穩定了,咱們再買宅子,然後把您跟娘都接過去,”她們都走了,隻留下薑老太太怎麼行?
“我就不相信馬家會派人看著咱們,可著咱們許家一隻羊身上薅羊毛,瞅個機會咱們一家老小跑路了,難不成他們還追到京都要糧要餉?”
薛琰夏天的時候也看薑老太太算過賬,對許家的家業知道個大概,隻要能保住一半兒,他們就能依然吃喝不愁,何況她將來也不是會能掙,看現在的工資水平,就算是許家全沒了,她當醫生也養得起薑老太太跟郭太太。
離開自己活了一輩子的洛平?薑老太太想想都覺得疼,但這都是後話了,“行,真到了那一天,奶奶就跟你們走。”
郭太太已經是目瞪口呆了,“那我,我呢?我要不要把嫁妝田也賣了?還有你舅家?”
薛琰噗嗤一笑,“娘您彆急,真的不用急,等再過個小半年兒的看看局勢,真不行就賣了,說是給我辦嫁妝呢!”
郭太太點點頭,沒有女兒,她要那麼東西也沒什麼用,外甥已經去京都了,真不行叫哥哥他們也到京都去,“我聽你的,明天我就開始把我的嫁妝都盤一遍。”
其實自己有一幢樓,許家的浮財都搬進去也是綽綽有餘,但這事真沒辦法跟兩位長輩講,倒不是怕她們出賣自己,而是怕嚇著她們啊!
“顧樂棠沒跟顧三公子打招呼就跟著我跑了,我估計顧三公子用不了幾天就會過來的,畢竟洛平也有好幾家存仁堂呢,”薛琰敲著桌子,一笑,又把顧三的話跟薑老太太講了,“他說要我做顧家的媳婦,咱們跟他打聽消息,他應該不會瞞咱們的。”
真是花香蝶自來啊,薑老太太都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了,如果擱太平盛世,孫女招人喜歡當然是好事,“看你的意思,對顧小公子沒什麼意思啊。”
還是自己奶奶,說話好直接,薛琰笑道,“您也說是‘小’公子了,嫁到顧家去,吃喝不愁無憂無慮,顧樂棠心思單純人還良善,可我不喜歡他啊,跟自己不喜歡的人朝夕相處,我覺得自己會跑的。”
郭太太原本聽了女兒的話,覺得顧樂棠挺好的,尤其那還是京都顧家,女兒真嫁到那邊去,她就徹底放心了,“可顧家能保護你啊,顧公子那個人看著也沒多少心眼,顧家更不會做出貪你嫁妝的事……”
薛琰聳聳肩,“我自己也可以保護自己,而且咱們不能指望彆人保護,得自己強起來才行。”
她抱住薑老太太的胳膊,“奶奶,這在汴城的時候,專門跟馬維錚學了槍法,每天還去西北軍的靶場練呢,雖然現在還談不上百步穿楊,但也不是花架子了,我還跟著他的兵學拳腳呢!”
薛琰沒說完呢,郭太太眼淚又掉下來了,這是什麼世道啊,她原本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卻得學那些粗人才學的東西。
薑老太太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在她看來,自己會才最靠得住,“嗯,明天把咱們保安隊的隊長給叫過來,過年都不許回家了,給我好好練本事!”就算是將來孫女去京都,也得有可靠的人跟著才成。
晚上郭太太乾脆沒讓薛琰離開自己,而是把她帶回自己的寒芳院,跟自己睡在一張床上。
薛琰已經多年沒有跟母親睡在一起了,好在郭太太的床夠大,而且她也能理解郭太太焦慮的心情,“娘,事情沒有您想的那麼糟糕,我跟奶奶也是做個最壞的打算,沒事的。”
“希望吧,”郭太太也不想再給女兒添負擔了,“我懂的沒你跟你奶奶多,靜昭,有什麼事你可彆瞞娘,娘都聽你的安排。”
薛琰想了想,“這樣吧,不管以後戰火會不會波及到洛平,咱們家裡有些用不著的東西留著都是占地方呢,娘不如趁著過年的功夫清理一遍,能處理的就開始處理吧,像什麼布料,皮貨這些,留著家裡夠用的,剩下的趁著打仗的信兒沒傳開呢,都處理了,如果洛平沒事,咱們將來慢慢再置辦,如果有事,咱們去京都,也帶不走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