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1 / 2)

靜靜的坐在寬敞的榮慶堂內,看著丫頭們或進來或出去,賈母想不出這些丫頭在忙什麼,也想不明白她們這樣忙碌是要做給誰看。

難道是做給她這個老婆子看?賈母心裡撇了撇嘴,要是以前她會吼上幾句或是罵上幾聲,讓那些丫頭不用假殷勤,誰勤快誰賣乖,她還是能分得清的。

可是現在賈母不吼也不罵,因為她知道不管自己怎麼吼怎麼罵,這些丫頭都會這樣假裝自己很忙碌,她們,不是做給她這個名義上的主子看的。

是呀,她隻是這些丫頭名義上的主子。想到這裡賈母心裡就一陣陣發堵: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這些丫頭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更關心自己是不是給老大媳婦與璉兒媳婦印象的?

想到這裡賈母更覺得鬱悶,她自己也不是沒給人做過孫媳婦和媳婦,那時她得到太婆婆和婆婆麵前獻殷勤、裝小意,話要在肚子裡過三圈才說出口,還得時時看著太婆婆與婆婆的臉色,暗中增減自己將說出口的話。

可是輪到她自己做婆婆跟太婆婆呢?不能想,想到這裡賈母心裡更堵的慌。

她這一輩子不應該過成這樣,她應該也跟自己的太婆婆與婆婆一樣,身邊有心腹的陪房、陪嫁出謀劃策,有一心想著得她青眼好升為大丫頭的丫頭們圍繞,更有為了得她歡心,時時來給她請安說笑的孫子孫女。

不應該這麼冷冷清清,不應該這麼每天吃著份例菜,不應該這麼來來回回眼前隻有幾個丫頭!

“去,請你們太太過來。”賈母看到自己的大丫頭鴛鴦進來了,忍不住讓她去叫人。

“回老太太,剛才太太已經在院外給您請過安了,吩咐奴婢要照顧好老太太,問問老太太有什麼想吃的想用的,讓奴婢去回太太,她給您置辦。”鴛鴦笑盈盈的回著話,卻讓賈母心裡更堵了。

聽聽這是什麼話,誰家的兒媳婦給婆婆請安,不是到身前問候,再聽婆婆的吩咐?在院外請安,那是請安嗎,是想問問自己死沒死吧。

還有這個丫頭,彆以為她不知道這丫頭心裡想什麼。不就是想著讓自己少折騰兩回,讓她少跑兩步路嗎。她就知道,這個老大家的

就是個心眼小的,自己都抱孫子了,還記著璉兒生產時的那點兒事呢。

唉,也是她當時太信那個王氏了,否則也不會跟老大媳婦離了心。算了算了,老大媳婦的心一時收不回來,還是接著跟璉兒媳婦好生親香親香吧,人家可是郡主,身份就不是老大媳婦這個娘家敗落的女人能比的。

“那去把璉兒媳婦請來,說我有東西要送她。”賈母的身子坐的略直了些,想著一會璉兒媳婦來了,自己應該笑的恰到好處,不能太熱切,失了太婆婆的麵子,也不能太端太婆婆的架子,讓孩子以為自己太嚴厲。

“老太太,還是等二奶奶來給您請安的時候再跟二奶奶說話吧,現在二奶奶得照顧蘭哥兒呢。”鴛鴦還是笑盈盈的說話,可是心裡卻覺得老太太怎麼老不長記性,府裡就沒一個主子待見她的,隔幾天她還要見這個見那個。

賈母恨的一拍炕桌:“我是她祖母,難道在她眼裡還不如一個奶娃娃?去,告訴她們,百善孝為先,她們不來見我就是不孝,我要去……”

說到這裡賈母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原本她想說自己要去宮裡尋老太妃,告張夫人與賈璉媳婦忤逆不孝,可是老太妃,早在多年前就已經過世了。

現在宮裡的太妃們不剩下幾個了,這沒剩下的幾個,與她也沒有什麼情份,聖人的宮妃,她更是一個都不認識。

想到這裡,賈母心裡又怨起王夫人來。都是那個女人,要不是她對張氏出手,或是收尾收的利索些,彆讓張氏拿了把柄,老大那個混不吝的就沒有理由把老二一房趕出榮恩伯府。

如果老二一房沒有出府彆居,元春就還是榮恩伯府的嫡出大姑娘,哪怕是想辦法她也能將人塞進宮去。元春可是有大造化的,長得也是花容月貌,不愁不得皇帝的喜歡,一定能得封高位。

做為高位宮妃的親祖母,她進宮求助說不定還能得到皇後的召見,到那時彆說張夫人,就算賈璉媳婦是郡主又如何,還不是得聽皇後娘娘的。

想到這裡,賈母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好象自己想的已經成了真。鴛鴦見她的神情,知道老太太又神遊天際了,踮起腳尖想退出門去。

不想她隻想著走路輕些,

彆發出聲音驚醒老太太,卻忘記了身後那個小幾,倒退的身子一下子撞到了小幾之上。疼倒是不疼,可惱的是把老太太給驚醒了。

看著鴛鴦懊惱的表情,賈母心裡又一陣氣苦:“你要做什麼去,莫非你也不想在這裡服侍我?”

鴛鴦趕緊否認,嘴裡向賈母說著自己十分樂意服侍老太太的話,還拿榮慶堂裡丫頭的份例說事,好證明自己得了那麼多好東西,一定會儘心儘力服侍老太太的。

要是她的眼裡沒有那麼期盼,說出來的語又過於輕鬆,賈母說不定就信了她的話。偏偏鴛鴦一聽老太太嫌棄她,眼神太過明亮了,聲調太過輕快了,引的彆的丫頭都探頭探腦的看過來。

這要是不把鴛鴦攆走,彆的丫頭還不都得有樣學樣?

賈母一拍桌子:“琥珀,快去請璉二奶奶來,就說我這裡的丫頭都反了,不儘心服侍不說,還要拿捏我這個主子。”

琥珀羨慕的看了鴛鴦一眼,轉身去請璉二奶奶。鴛鴦在聽到賈母說她想拿捏主子的時候,人已經跪下了:老太太說她不儘心服侍她不怕,大家都有眼睛看著呢,她服侍老太太最是細心。

可是拿捏主子的罪名,鴛鴦不敢認。自從璉二奶奶當家以來,行事雖比太太平和些,沒再如以前那樣發賣奴才,卻是心裡有主意的。這心裡的主意的人,怎麼肯讓人拿捏?就是老太太讓人拿捏了,身為當家人的璉二奶奶也不會願意。

府裡多少奴才辦差事,都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就怕有一絲錯。她到榮慶堂做丫頭前,管家娘子秦大娘已經敲打過她:老太太雖然不出院門走動,可也是府裡的主子,她們這些做丫頭的,彆想著拿捏了老太太,好在太太、奶奶麵前做張做智。

聽說最初幾個也叫鴛鴦的大丫頭,在府裡太太們麵前都能得個座,跟姑娘小爺們都可以玩笑。可是到了自己這裡,名義上是大丫頭,份例倒是不缺,再多的,就沒了。

還不如到大姑娘跟前做個二等、三等的丫頭,走出去多少人巴結著、想做個什麼都有人替做好,就是老子娘得的差事都比彆人輕鬆,何等的體麵。

正在懊惱著,榮慶堂外傳來了輕輕的說話聲,還有好幾個人的腳

步聲。賈母坐正了身子,還讓鸚哥兒給自己臉上蒙了一塊輕紗。鴛鴦也跪的更直些,希望二奶奶能看出她這分明是無妄之災。

佳慧郡主得了賈母的請字,隻帶了兩個丫頭進來,先口內向賈母請了個安,身子卻沒有行禮。賈母心下暗氣,覺得佳慧郡主實在沒有儘到孫媳婦的本份,卻一個字也不敢說。

她是吃過虧的人。當初佳慧郡主初初嫁過來,賈母想著新媳婦總要靦腆些,在賈璉與佳慧郡主第二日來給她請安、敬茶的時候,故意想讓佳慧郡主多跪一下,好給她一個下馬威。

這樣佳慧郡主就該知道,她這個太婆婆,不是能輕易討好的。等過幾日,自己尋個佳慧郡主做的不錯的地方,誇她幾句,露出些親和的意思來,不怕佳慧郡主不以為總算得了自己的歡心。

新媳婦嘛,好不容易得了長輩的歡心,自然要揣摩一下自己做了什麼讓長輩滿意,下次再行事的時候就會按著讓長輩滿意的方法去做。

幾次下來,這個孫媳婦就會乖乖的順了自己的意。到那時候,張氏還敢違了有郡主身份的媳婦嗎,她就不為自己,不是也得為了她的兒子?

誰知佳慧郡主剛跪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身後的嬤嬤的就已經站出來扶起了佳慧郡主。而佳慧郡主就那麼順著嬤嬤的手站了起來,主仆兩個誰都沒覺得自己做的不妥。

當時賈母也是拍了拍桌子,向著佳慧郡主冷哼一聲:“和親王府好家教,給長輩敬茶,沒聽長輩訓誡就自行起身,是眼裡沒有長輩嗎?”

那個嬤嬤已經扶著佳慧郡主坐到了賈璉的下首,然後才冷冷看了賈母一眼:“老太太,我尊你一聲老太太,是看在郡馬的麵子上。不然我是五品職份,你是連誥命都被褫奪的人,還應該先向我行禮才對。”

“郡主更是金枝玉葉,剛才一禮已經極儘新婦本份了。”

賈母被那個嬤嬤說的一愣,卻不肯頭一次就在新婦麵前落了下風,把桌子拍了好幾下,才向著那嬤嬤吼道:“百善孝為先,你們郡主嫁進榮恩伯府,我便是她的祖母,受她個禮還不應該?訓誡她幾句還不應該?”

那個嬤嬤一字不讓:“國在家先,老太太想讓郡主行家禮,

也該先向郡主行國禮。”

料定賈母會出妖蛾子,早一步來到榮慶堂裡的賈赦與張夫人,直到嬤嬤說完這句話,才對視一眼。賈赦衝著那個嬤嬤擺擺手,剛才還與賈母怒目相向的嬤嬤,乖順的退到了佳慧郡主身後。

賈赦則冷笑了一聲:“老太太,璉兒娶媳婦是喜事,我才讓他們小兩口來給你敬個茶。若是按著老太太對璉兒的“疼愛”,這個茶敬都不必敬的。”

張夫人已經端起茶來放到嘴邊——沒辦法,每次賈赦與賈母說話,她都想笑。看著賈母臉上輕紗起伏,眼睛瞪的老大卻無法反駁賈赦的樣子,她更想笑。

敬茶的後果就是自那以後,佳慧郡主不管在什麼時候見到賈母,都不會再給她行禮,連腰都不會彎一彎的那種。

所以現在賈母已經習慣了,哪怕佳慧郡主當著她的麵,對張夫人那個婆婆服侍小心,她都能當自己看不見了。不然怎麼辦,是再讓一個陪嫁的嬤嬤教訓她這個府裡的老封君,還是再讓賈赦那個混帳東西當著孫子孫媳婦的麵,把她的麵皮揭下一層又一層?

這次也是一樣,佳慧郡主自己找好地方坐下,才閒閒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中的鴛鴦,再閒閒的問一句:“老太太這裡的丫頭又不省心了?”

賈母重重的哼了一聲:“這丫頭心大了,我指東她說西,我讓她去請你跟你婆婆,她有一萬個說法懶著不動。”

佳慧郡主輕輕的哦了一聲,似聽進去了,又似沒聽到一樣,開口問鴛鴦是怎麼回事,又讓賈母心裡堵的發疼:自己這個做祖母的說話就那麼不讓人相信嗎,還要跟一個丫頭對質?

沒等鴛鴦說話,聽說又有好戲看的張夫人,也帶著兩個丫頭進了門。她倒是向著賈母福了一福,不過也沒等著賈母說話,就由她一進門就站起身的佳慧郡主攙扶著,坐到了佳慧郡主的上首。

“怎麼回事?”張夫人表現的一臉急切,不知情的會以為她是憂心丫頭惹老太太生氣,早知道自己婆婆脾氣的佳慧郡主,笑著親捧了茶送到張夫人麵前,才道:

“我也是剛得的了信兒,聽說老太太這裡的丫頭又不省心了。沒想到太太還是不放心,不等我問清楚就來了。”放心吧,

還沒開始呢。

張夫人就放心的嗯了一聲,沒耽誤看戲就好:“你現在當家,就由你問吧。坐下問,你一天也怪累的,不用站規矩。”說完端起自己的茶杯來,隨時做好擋住自己笑容的準備——她這個兒媳婦也是個妙人,懟起賈母來比賈赦還給力。

佳慧郡主坐到婆婆下首,重新向鴛鴦問了一遍:“鴛鴦,我記得你來老太太跟前服侍前,也是讓人教導過你的,不能讓老太太生氣,怎麼還這麼不小心?”

張夫人手裡的茶杯,就往嘴邊舉了一舉,她就說吧,自己兒媳婦出手就知有沒有,聽了沒,服侍賈母最重要的任務是不讓她生氣。

鴛鴦身子就是一逶:“回二奶奶,老太太今日非得要見太太,可是太太已經給老太太請過安了。然後老太太又說要見二奶奶,奴婢想著二奶奶還要照顧蘭哥兒,不好打擾,就回老太太是不是等二奶奶來請安的時候再說話。”

情況倒是清楚了,張夫人看向鴛鴦的眼神就幽深起來。賈母挑丫頭的眼光倒是一如既往,總是喜歡這些有幾分小聰明的。

可惜也隻有幾分小聰明。

佳慧郡主餘光見自己婆婆手裡的茶杯已經放下了,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向著鴛鴦依然溫聲:“我與太太來不來給老太太請安,打擾不打擾老太太休息,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鴛鴦就是一呆,她分明是替兩位主子著想,不願意老太太打擾了兩位主子,怎麼倒成了兩位主子打擾老太太了?

“二奶奶聽岔了,奴婢是怕……”鴛鴦急急想辯解一下。

佳慧郡主抬手止住鴛鴦的話:“不是我聽岔了,是你的心想岔了。”她的聲音猛的嚴厲起來:“不管我與太太有沒有時間,你該替老太太回話都得回。彆想著你服侍了老太太幾年,就有了體麵,想著借老太太的身份壓我跟太太。”

張夫人不得不再次拿起茶杯,這個兒媳婦呀,你是在罵鴛鴦還是在刺賈母呀?這些年榮慶堂的奴才們,一個個在同樣奴才身份的人麵前,都沒什麼底氣,還壓你這個郡主?

賈母那裡也氣的直喘粗氣,卻挑不出佳慧郡主話裡的毛病來:你看,你說丫頭不好,那我就罵丫頭給你出氣,你總不

能說我罵的不對吧?要是你還覺得我罵的不對,外人聽了是不是得覺得你這個老太太其實有點兒不講理?

眼看著張夫人與佳慧郡主,讓人把哭哭啼啼的鴛鴦帶出去,說什麼她們有時間再過來陪自己說話,賈母連回應都懶得回了。

回什麼,說讓她們不用來?下次她們不更有借口不見自己?說讓她們天天過來,萬一再過來,又帶走一個自己使順手的丫頭怎麼辦?她算是看出來了,每次她鬨著丫頭不好,接替的人總會晚上幾天,換來的更比前一個更不合她的心。

賈母後悔了,她剛才應該忍一忍。那個丫頭不是不想在自己這裡服侍嗎,自己應該把她留在身邊,天天支使她,讓她擔著大丫頭的名頭,做粗使的活計,看這些丫頭再看著人被帶走,還羨慕不羨慕。

唉,自己怎麼總是忍不住呢。賈母等到丫頭們都去廊下議論鴛鴦會被如何處置的時候,重又陷入深深的後悔之中。她後悔的不是眼前鴛鴦這件事,而是對佳慧郡主的策略。

在佳慧郡主進門之前,賈母還想的好好的,新婦進門後,沒有不想著自己當家作主的,所以與張夫人就有天然的矛盾。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自己這個做太婆婆的與孫媳婦結成一線,不信鬥不過張氏。

可是敬茶鬨的那一出,讓賈母知道佳慧郡主彆看隻是個記名嫡女,可是和親王妃沒少教她東西。想著打壓一下再拉攏,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怎麼辦,自然得轉變一下做法,賈母想出了一個主意,那就是向佳慧郡主示好。當天賈母就打發玻璃帶上自己還算拿得出手的一套紅寶石頭麵,去“賞”給璉二奶奶,理由是老太太挑首飾的時候,發現這套比早晨給的見麵禮,更適合金枝玉葉的璉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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