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接收了原主記憶的劉璃表示,世界上真有乾一行恨一行的事兒。這一次她穿越的對象是原著裡那個李紈的丈夫、賈蘭的父親賈珠,男的,她上一輩子非常想要的性彆,現在擁有了,卻一點也不讓人驚喜。
劉璃認為如果說前幾次穿越難度是地獄級的話,這一次的難度便是煉獄:想想吧,賈珠是誰?原著裡不時被王夫人拿出來跟賈寶玉對比的人物,在手足耽耽小動唇舌時,王夫人一提起他來,賈政都再不好意思對賈寶玉動手的人物。
他不光自己是賈政、王夫人胸口的朱砂痣,還跟李紈一起生了個與原著裡寧榮兩府少爺、公子們行事截然不同的兒子賈蘭。按著龍生龍鳳生鳳的理論,兒子都如此出色,賈珠本尊,也該是個實力派吧?
可是已經得到原主記憶的賈珠表示,假的,都是假的。有幸生於二房的原主,還是二房的頭一個孩子,怎麼會不成為二房大造化運動的一分子?雖然他沒生在大年初一,沒含著玉石而生,卻與他老子一樣,從小就已經被人扣上了會讀書的名頭。
為什麼?
看看原主這瀕死狀態的成因就全明白了,這貨是在春闈第二場昏倒後,被抬出貢院的。
還沒明白?那就再說明白一點,還沒建大觀園之前的榮國府,算得上家大業大吧,此時王夫人已經當了榮國府的家了吧,在這種情況下原身便是身子弱些,可是太醫不會請不來吧,各種補藥不會跟不上吧,身子因為無醫無藥才熬到燈枯油儘吧。
事實上賈珠接手的這具身體,還就是到了燈枯油儘的程度。
一個人身體不好,總是有原因的,除了物質上的因素,便是精神層麵的問題。我們都知道,一個人如果自己精神總是處於緊張、不安、高度精力集中的情況下,身體也是會垮掉的。
原主的身子不能從物質上找原因,就隻能從精神層麵來分析了,唯一的答案便是不管有多少外力,都不能平複原主焦燥的內心。至於原主焦燥的是什麼,已經接收了記憶的賈珠很明白:不自信,非常的不自信!
自認為讀過書很明理的原主明白,自己一家住在榮禧堂,父母還內外
當著榮國府的家是不合情理的,所以以榮國府大爺的身份出門交際,原主不自信。
能進國子監讀書,名額是哪裡來的原主心知肚明。不管先生表麵是不是誇獎,他看到的都是誇獎背後的皺眉。同窗相約會文,他出席見不得有人私語,覺得彆人是在議論他,以至文都做不好。不出席又怕彆人以為自己心虛,賈政也會罵他不求上進,隻好硬著頭皮去看彆人議論自己。文會自是要做詩做文,幾次孫山之後,原主越發不自信了。
可是這份不自信,原主無人訴說:賈政雖然見到原主如原著裡見賈寶玉,張口便是孽障畜生,可是每次見客都要他相陪,對他很是看重。
賈政見的所謂客,總以清客居多,這些人不時的也會考校一下賈珠的學問,不管賈珠回答的怎麼樣,都一概叫好,那裡頭的敷衍離開二十裡地都能聽了來,以至原主不管再聽誰對自己說出誇讚之語,都覺得彆人是在敷衍自己。
王夫人一見到原主,翻來覆去說的話,就讓他好生讀書,最好一舉拿下頭名狀元,好與已經入宮的賈元春相互扶持。就連每日讓人給他送補湯的賈母,命人帶過來的話都是相同的一句:好生讀書,彆學賈璉那個混帳。
所有人都對原主抱有巨大的期望,原主哪裡敢把自己的不自信露出分毫?不能說的結果就是自己鑽牛角尖,就是逼著自己向所有人的期望努力。可是頂著會讀書的名頭,一些簡單的問題他不好意思向同窗或是先生請教,高深些的問題不知道怎麼請教,隻能自己悶頭讀死書。
科舉不是死記硬背就行了,得有自己的觀點,有自己的見解,這些原主都沒有。發現問題的原主,又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隻能跟以前一樣努力把書上的字都背下來,希望能書讀百遍其義自現。
沒有名師指點,不敢與人討論,書中之義哪兒有那麼容易就領悟出來?覺得自己越讀書越糊塗的原主,慢慢把自己給憋屈成了眼前這個樣子。
就這原主也不敢表現出身子有任何不適,隻是加大了對補品的需求,卻忘了虛不受補這句話,讓身體雪上加霜,硬撐著堅持到第二場,便昏了過去。
被抬回榮國府後,原
主其實在太醫的針灸之下醒來過一次,誰知賈政沒等賈母與王夫人開口,又擺出自己嚴父的做派,直接罵原主不爭氣,一個春闈都堅持不下來,簡直丟儘了他老人家的臉,生生讓原主一口老血吐出來,就便宜了現在的賈珠。
手裡的修複液,活是能活得下去的,可是活下去又怎樣?現在離原著開篇已經不遠了,榮國府最多再有個十多年的好日子(就這還得把寅吃卯糧的時間算在內),就該落到抄家流放的下場。
原主身為二房長子,在彆人看來就是二房一體,難道他要與二房人一起做惡?把人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一房趕出榮國府?
不跟著二房一起作惡,也不能讓二房繼續為非,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賈珠是知道的。可是為難也為難在這裡:幾世以來他一直在與賈母、王夫人撕逼,這一世他自己就成了二房的一分子,這逼是撕還是不撕?
撕吧,在這個以仁孝治天下的時代會被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活不下去。自己見到賈母與二房的人憑著本能都想開戰,不撕,活活得把自己憋屈死,還是活不下去。
現在賈珠越加惱恨自己沒有對穿梭機的操縱權,自己能夠決定去留,是一件多讓人開心的事兒。
賈珠是真不願意留下來呀——
“唉——”腦袋理不清思緒,讓身體的病痛更顯不能抵抗,賈珠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大爺?”一個試探的聲音傳來,就算穿越了幾世,賈珠對這個聲音還是沒有什麼印象,不由睜眼一看,原來是李紈。
見到賈珠終於睜開眼睛,李紈驚喜的再喊一聲:“大爺,你醒了,可是覺得哪裡不好?來人,快叫太醫。”說著便想抓住賈珠的手。
不管是哪一世,除了與原身的兒女,賈珠都沒有與異性接觸的習慣,稍稍用力想把自己的手從李紈的手裡掙開,卻沒能如願。
一直握著他手的李紈,感受到了掙紮的力度,眼裡的驚喜就轉成了無措與自責,嘴裡喃喃著:“大爺也怪我沒照顧好你,讓你沒完成三場之試嗎?”眼淚已經斷線珠子一樣掉了下來,可見是有人這樣指責過她了。
可是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賈珠也很想問她一句:你會不會照顧
人呀,病人醒了不知道該先給喝杯水潤潤嗓子嗎?眼淚又苦又澀的,真的不能解渴。賈珠不耐煩的使了全身的力氣,才吐一個低低的“水”字。
“素雲,快,快給大爺倒水來。”李紈回頭便讓自己的陪嫁丫頭給賈珠倒水,讓賈珠心裡又翻了一個白眼: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隻憑李紈在自己醒過來的表現,不光與原主感情平平,照顧人還真是沒有什麼可取之處。
難怪原著裡賈蘭的待遇跟賈環那個庶子差不多,要說跟李紈這位親娘的不作為沒關係,賈珠現在一點兒也不相信。
對了,賈蘭。原著雖然沒說賈蘭具體有多大,卻可以肯定他是遺腹子。時間上完全對得上,自己要是沒有接手原主身體的話,現在這具身體好停靈了。李紈生出來的孩子,可不就是遺腹子嘛。
李紈現在肚子裡,應該已經有了賈蘭。
有孩子好呀。不得不活下去,卻不想接觸異性的賈珠很是欣慰的看了李紈一眼,想讓她快點起來休息去,可惜身子不爭氣,還是說不出話來。
好在素雲是個利落人,很快便將溫好的水送了上來,李紈很自覺的讓開地方,由著素雲伏下身子,把賈珠的頭稍稍抬起一點,慢慢把水灌到他的嘴裡。
一杯水很快見了底,素雲輕輕把賈珠的頭放到枕頭上,還給他整了整枕頭的高低,才低頭著退到一旁,李紈又理所當然的站回原來的位置。
賈珠無語的搖了搖頭,他剛才隻是接收了原主大概的記憶,細節還沒顧得上扒拉,可是這個素雲與原主一定不大對勁——剛才素雲那整理枕頭的動作太過熟稔。
原主讓位的不虧。賈珠心裡一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裡沒數,除了李紈這位正妻居然還有丫頭紅袖添香,難道守著嬌滴滴的俏丫頭,更能讀進書去?
“珠兒你醒了?”王夫人人未到聲先到,話語裡很是急切,聽上去不是偽裝出來的,賈珠張眼看去,發現人家進屋看到李紈的不喜更不屑偽裝。
不管賈珠這個扭帶存不存在,這對婆媳的關係,一如既往的不好呀。賈珠把自己的眼簾垂下,隻當沒聽到王夫人剛才的聲音。
他不想跟王夫人說話。
王夫人卻很想跟他
說話,李紈讓出位置之後,王夫人便接過賈珠的手,聲聲喚著,好象天下所有的慈母。賈珠隻好稍稍看她一眼,算是打了招呼。那眼神太過冰冷,與其說是看自己的母親,不如說是看一件讓他生厭的東西。
王夫人所有的話都噎在嗓子裡說不出來了,珠兒是長子,從小就知道要給弟弟妹妹做表率,行事周全孝敬有禮,就算是對丫頭婆子們也都溫和,王夫人從來沒從他眼裡看過如此冷意。
難道是因為第一次醒來時老爺那一頓責罵?可是罵他的是老爺,並不是自己這個母親,怎麼珠兒倒用這種目光看自己?
賈珠發現了王夫人的詫異,可是他並沒有想過要解釋,看了王夫人一眼便把眼睛閉上,希望可以眼不見心不煩。
王夫人並不是一個很會看人眼色的人,確切的說榮國府需要她看眼色的人已經不多了,所以她忘記了應該怎麼看人的眼色。
“珠兒,可是哪裡不舒坦?”王夫人把剛才那怪異的眼神,歸結到賈珠的病上,完全沒發現剛才賈珠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一下。見賈珠不答,轉身不滿的看了李紈一眼:“珠兒都醒了這麼長時間了,怎麼太醫還沒到,也不說報與我聽?”這個兒媳婦一點機變都沒有,身為長媳,連丈夫都照顧不好,這可怎麼得了。
李紈早低了頭,直到王夫人嗬斥完了才小聲道:“大爺也是剛醒,已經讓人去請太醫了。”
“太太。”賈珠為了保住李紈肚子裡的那個,不得不低弱的出聲,在王夫人聽來不啻於春雷:“珠兒,你可有什麼想吃的,隻管對太太說,我這就讓人給你做去。”
賈珠在枕上搖了搖頭,道:“太太請寬坐。”就彆老逼逼了,聽著就讓人心煩。
王夫人聽後虛扶著李紈的手坐了下來,眼珠不錯的看著又閉上眼睛的賈珠。她不是聽不出賈珠這是在維護李紈,本想說些什麼,想起剛才賈珠眼睛都是強睜開的樣子,生生咽了回去。
罷了,隻當是讓珠兒安心吧,等到珠兒好了,自己有的是手段讓李氏知道什麼是規矩。
幾句話的功夫,王太醫已經到了,王夫人讓位給太醫診脈,不敢放過太醫臉上的一絲表情。
王太醫沒有表情。
左右手都診過之的,王太醫暗暗在屋子裡掃視了一圈,沒有發現賈政的身影,隻好低著頭對著王夫人躬身道:“二太太,請隨我來拿方子。”
王夫人手裡的帕子掉到了地上,她不是沒經過生死之事的人,明白不當著病人的麵說方子意味著什麼,眼睛直直的看了還閉著眼睛的賈珠,很想上前試試他是養神還是又昏了過去。
把胳膊抬起來,許久也沒等到李紈上前攙扶自己,王夫人不滿的看了她一眼,發現李紈正看著賈珠掉眼淚,那眼淚好象比自己掉的還多還急,沒來由的覺得晦氣。
彩雲上前一步扶住王夫人的手,挑起簾子半躬著身讓王夫人先出門,見太醫便在院子裡侯著,王夫人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王太醫,珠兒……”
“隻看今晚吧。過了今晚,便可以慢慢調養。”王太醫也很艱難的吐出這麼一句。
“那請王太醫開方吧。”王夫人咬咬牙,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
王太醫身子躬的更低了:“大爺能喝得下,先前的方子仍是可用的。”喝不下,也沒有重新開方的必要了。
自以為已經避諱了病人的王太醫與王夫人都不知道,床上那個在他們眼裡隻的一晚上時間的人,早已經把對話聽的清楚,還張嘴輕輕叫了一聲:“太醫。”
雖然聲音很小,架不住屋子裡七八雙眼睛都在盯著,賈珠話音剛落,李紈已經顧不得儀態,向著屋外喊了一聲:“太太,大爺請太醫。”
王夫人與王太醫都是一愣,還是先後回了屋子,就見賈珠眼睛果然睜開了,還一直瞪著房門,似乎在等著太醫的到來。
以王夫人看來,這就是賈珠已經感覺到自己撐不住了,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太醫身上,才這麼眼巴巴的盼著太醫進來。就連王太醫也是這麼想的,心裡已經想著萬一珠大爺問起自己的病情來,該怎麼回答才能讓他不受打擊。
誰知賈珠開口說的卻是:“宮裁的臉色看著不好,請王太醫替她診一診。”
在王太醫進來前,重又躲到屏風後頭的李紈,淚水流成了一條河,哽噎著說:“大爺不必記掛著我,隻管自己養身子要緊。”
哪怕有了這句話,王夫人看向
屏風的目光還如刀子一樣,王太醫也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太太,請,太醫給宮裁,咳咳。”賈珠仿佛用完了自己最後的力氣,就連咳嗽聲都帶著虛弱。
“王太醫,有勞了。”王夫人有了剛才太醫的話打底,把這件事當成賈珠的遺言看,選擇了按他說的做。
診脈的結果讓人不知該喜還是悲——李紈果然已經有了一個半月的身孕,隻是孕期失於保養,胎兒有些不穩
所有人都覺得因為與自己的子嗣血脈相連,天性使然怕自己子嗣出事,賈珠才會讓王太醫給李紈診脈。否則一旦賈珠有個三長兩短,身為妻子的李紈不管是服侍還是守孝,坐胎不穩的胎兒,前景堪憂。
隻有王夫人恨不得拿刀殺了李紈:一個半月的身孕意味著什麼?是在珠兒該一心準備科舉的時候,兩人還同了房。難道這位國子監祭酒家的姑娘不知道,讀書科舉是耗人心力的事,竟一點兒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丈夫,隻顧著狐媚。
珠兒的身子生生是讓這個□□給勾搭壞的!
王夫人找到了可以恨的人,眼裡仿佛粹了毒。
幾世交鋒,賈珠不是不知道王夫人遷怒的本事,可是他不得不保下李紈肚子裡的這個孩子,不然就算自己活下來,彆人也會拿子嗣說事,到時自己還能左擁右抱不成?
從剛才接收原主的記憶看,現在賈赦還住在東大院裡,賈政與王夫人已經在榮國府裡當了家。王熙鳳已經在幾個月前嫁給了賈璉,二人還是沒有回東大院,仍如原著一樣住在正院榮慶堂與榮禧堂間那個小夾院裡。而賈元春更是在大半年前悄悄的入了宮,聽說甄貴妃答應會照顧她。
所以現在賈珠就算是養好了身子,榮國府一切敗落的可能性都已經具備了,彆說想洗白,不一把火直接燒了以泄民憤,都是賈珠看在原身的麵子留客氣了。
所以賈珠必須得在這個時候,讓所有人都知道李紈懷孕了,轉移一下王夫人的視線,不管她是照顧孕婦也好,還是折騰李紈也罷,總要消耗些心力,王夫人就沒有那麼多精力替宮裡的元春出銀子,說不定賈元春就出不了頭,大觀園就不用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