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2 / 2)

……

戚斐跟了一段時間,才知道,其實,在一開始,薛策還不至於這麼落魄的。

在東嶽的他們的家裡,藏了很多的寶石,可以讓他過得很好。在分彆的那天,薛策在西邊的那個亭子裡,等到了深夜,又等到了天亮,也等不到她的出現。於是他回去找了。

家裡空空如也。包袱也沒有收拾,值錢的東西還有衣服,都還在櫃子裡。

薛策自己收拾好了包袱,蹲在家裡,守著門口,靜靜地等著他的窮獸從那裡走進來。

一直等,也一直等不到。

才逐漸地,後知後覺地悟到,他的窮獸不會回來這裡了。

薛策帶著包袱,沿著啟明星的方向一直走,沙子磨破了他的鞋跟,磨疼了他的腳掌。就這麼蹣跚著,日夜不息,來到了陌生的北昭。

他覺得,如果她不在東嶽了,說不定是先他一步,來到了北昭。

來到北昭後,他聽不懂這裡的人說的話,也看不懂這裡的字。滿大街的人,沒有一個願意為他停下的。好在,他知道自己包袱裡的寶石,在餓了的時候,可以換吃的。

可他犯了一個錯誤,就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掏出了一顆價值連城的亮晶晶的寶石,去換一隻饅頭。包子鋪的老板哪裡看過這種陣仗,都傻眼了,根本不敢伸手去接。

三歲小兒抱金於市井,又怎可能不被彆有居心的賊人盯上?於是一覺醒來,他的包袱裡值錢的東西,都不翼而飛了,連藏在衣襟裡的財物,也被摸得乾乾淨淨。

……

被粗聲粗氣的掌櫃當成瘟神一樣喝走了,薛策也沒什麼反應,似乎聽不懂那些汙言穢語,也已經習慣了,吸了吸鼻涕,木著臉,慢吞吞地走遠了。

戚斐自然是跟在了他的身後的。無奈,薛策此刻根本是看不見她的。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個稍微少人的地方,他們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喝聲:“哎,那邊的小乞丐!等一等!”

薛策恍若未聞,抱著手臂,肩膀塌著,繼續向前走。直到身後的腳步聲近了,兩個束著頭巾、眉目慈善的女人抱著一個紙包,攔住了他,沒好氣道:“你怎麼越叫就越走呢?餓了吧,喏,給你幾個包子,拿去吃吧。”

竟然是剛才在包子鋪乾活的兩個女人。

這兩個女人說的話,帶一點兒邊塞的口音,語速又很快,嘰裡咕嚕的,薛策估計是聽不懂,怔愣著,沒有伸手去接。左邊的女人將紙包往他懷裡一塞,絮絮叨叨:“這麼冷的天,拿著吧。我要回去乾活了。吃了這些包子,你以後彆來這邊了,我們的掌櫃是個暴脾氣,要是踹你一腳,你喲,就彆想爬起來了……”

薛策有些不知所措地抱住了紙包。

另一個女人見他呆呆的模樣,嗤地笑了:“唉,這孩子,怎麼連句謝謝都不會說?彆是個傻子吧。”

“行了,我們也回去吧。”最開始說話的女人對薛策說:“這幾天晚上怕是要下雪了,去年這個月份,我們掃雪的時候,時不時就會看見乞丐凍死。你要是想躲雪,就去城隍廟後麵的側殿吧。”

等兩個女人走遠了,薛策蹲在了街角,小心翼翼地咽著唾沫,撕開了紙,裡麵放著的是幾個剛蒸出來的包子。他臟兮兮的手指一摸,上麵留下了幾道印痕。薛策卻毫不在意,大口大口地將包子塞進了嘴裡。

天很快就要暗下來了,吃飽後的薛策攏緊了衣裳,垂著頭,有些落寞地穿過了大街。

兩旁的酒樓已經點亮了燈。裡麵傳來了熱情的吆喝聲:“哎!客官,來嘗嘗我們的三汁燜雞鍋!”

“來一道紅燒豬手吧!”

……

趕在雪下起來前,薛策回到了城隍廟後的側殿。

其實根本不用那兩個女人提醒,他早就知道這裡可以住人了。

孩子自顧自地穿過了三三兩兩坐在地上的乞丐,回到了角落裡,拽過一張毯子,躺下了。

幾個乞丐看著他,小聲地湊在一起,嘀咕了幾句,忽然齊齊爆出了一陣大笑。一個乞丐剔著牙,嘴賤地走了過來,逗他:“哎,你找到你姐姐了嗎?”

薛策躺著,置若罔聞,連呼吸也聽不見,靜得像一具小屍體。

城裡的乞丐到處混跡,消息總是很靈通的。薛策來到了北昭後,也學會了一些簡單的單詞。初來這座城時,便有不少乞丐從他口中得知,他和一個照顧他的姐姐走散了。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有很多乞丐,都聽說了有個新來的,是和自己的家人走丟了,才會來乞討的。一開始大家都還半信半疑,幾個月過去了,也沒見到那個神秘的姐姐出現,便都不信了,還嬉笑著和薛策唱反調,就想看他急眼的模樣。

“騙誰呢,你還有姐姐?”

“你姐姐肯定是嫌你傻,嫌你是拖油瓶,不要你咯!”

“可不是嘛,話都說不好,不是傻子是什麼,街角那邊那個傻子都比你會說話。”

最初薛策還會急眼,認真地和他們爭辯。對方笑嘻嘻地說一句,他就反駁一句。可惜,母語在這邊行不通,北昭話的語言能力又極度有限,所以,辯來辯去,也是那幾個磕磕巴巴的詞,變不出什麼花樣來,隻知道執拗地重複著同一句話:“我,姐姐答應……我的,她很快就會來接我了!”

立即有人懶洋洋地說:“她肯定是騙你了,她肯定不要你了。”

“我沒騙人……她,肯定會來接我。”

……

因為他認真反駁的反應,實在是太好玩、太像一個癡心妄想的小傻子了。而且,在這裡又沒有什麼同伴,總是落單。所以,不管是見過他還是沒見過他的乞丐,隻要在遊蕩的時候,遇到了孩子,都會閒著沒事地故意走過來,賤兮兮地嗆他幾句,等孩子氣得麵紅耳赤,結結巴巴地反駁時,便哄堂大笑,以此為趣,樂此不疲。

今天也是。見薛策無話,幾個乞丐搭著肩膀,挑著那幾句常說的話,一人一句。

“哎,你不是說自己有個姐姐嗎?怎麼不吭聲啦?”

“今天出去了一天了,又沒有找到啊。”

“說說看唄,你姐姐長什麼樣子?漂亮嗎?幾歲啦?有夫家沒有?我們幫你找找唄。”

“她是不是不要你啦?”

“那你說說她的名字,總行了吧?你連你姐姐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

日子長了,薛策越發沉默,不再一被人戳到痛點就彈起來反駁了。這些乞丐再怎麼撩他,他也左耳進右耳出,根本不理會他們。

得不到他的回應了,乞丐們說了幾句,就無趣地散了。

站在一邊目睹了全程的戚斐,盯著那個瘦小的身影,心臟仿佛被什麼狠狠地捏成了一團。

有些事情,縱然早就知道了過程,可一天不去親眼看看,就永遠不會知道,薛策小時候被輕描淡寫的幾年時光,凝結了多少的苦楚。

知道事情已成定局,知道未來的薛策會過得很好,並不代表她看到這一幕不會心痛。這可是她照顧了兩年多的時間,連睡覺時,都藏在肚子下保護的小孩兒。

薛策之所以不再反駁,也不知道,是因為被問煩了,還是因為他也在潛移默化中,沒了幻想,肯定了這些乞丐的說法。

更可能是二者皆有。

畢竟他們也沒說錯,從薛策那邊來看,的確是她不要他了。

……

這個於戚斐而言過於漫長的夢境,濃縮著薛策剛到達北昭時的那一段人生的記錄。

戚斐作為旁人,被迫跟在了薛策的身邊,陪著他走馬觀花地過了一遍。

仿佛陷入了一場久久不能平息的夢魘之中。她不忍心看,卻不得不睜著眼看完,想去抱抱小孩兒,也沒有辦法伸出手。

醒來的時候,戚斐隻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渾身冷汗,心窩抽痛,頭痛欲裂。

茫然地抬頭,她看到了一片月朗星稀的靜謐夜空。

她回到後世了。

這裡是襄元城,太守府。她還坐在了那條走廊上,維持著頭靠在柱子上淺寐的姿勢,身後的房間裡,還躺著剛被她哄睡的薛小策。

飄蕩在前世的漫長三年時光,隻等於後世的她那麼一小會兒的走神。

就在這時,她的頭頂上,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怎麼在這裡睡覺?”

戚斐一聽這個聲音,整個身體都輕微地戰栗了起來。她從來沒有試過隻聽一個人的聲音,就有一種指尖也在抽搐的感覺。

薛策毫無所覺,繞到了她的麵前。戚斐低著頭,看見了一對黑靴,一雙長腿,停在自己眼前。

站在她麵前的,是後世的薛策2.0了。

可夢裡的那一個八歲的薛策的模樣,此刻卻還深深地占據著她渾噩的思緒。

“怎麼了,還沒睡醒嗎?”薛策嗤笑了一聲,在她眼前打了個清脆的響指。見她還是沒有反應,有些奇怪,便屈膝蹲了下來。

他的身形太高大了,一蹲下來,便如一座小山。

和中學時候,那些惹了女孩子生氣的調皮男生故意彎下腰,去偷看女孩子的臉色一樣,薛策挑眉,傾身側頭,去偷覷她的表情。可一對上戚斐的臉,他就一窒。

戚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悲愴地看著他,眼睫在顫抖,兩腮濕痕交錯。泠泠的月色下,冷汗如水洗般,浸濕了她的脖頸和心口。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