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無用的真理(4)(捉蟲))(2 / 2)

訓導法則 涼蟬 16953 字 5個月前

“就是這個。”屈舞揮動自己的右臂。閃閃發亮的輕型金屬拚接成毫無縫隙的一條冰冷手臂,它靈活,有力,仿佛從出生時就已經是屈舞身上的一部分。

失去右臂之後,屈舞最大的感覺是身體不平衡,他的左側比右側重,且行路時雙手不能均衡擺動,走得歪歪扭扭。接駁神經義肢的過程非常痛苦,屈舞幾度暈厥在醫院的康複科裡,又很快被痛醒。但完成植入手術之後,他驚訝地發現,除了剛開始的不適應,神經義肢果真如同他原本的手臂一樣方便靈活。

一家人把席英看作救命恩人。

神經義肢造價百萬,席英隻收了他們4也已經是天文數字。屈舞想放棄義肢,繼續使用之前的那一具,但父母堅決不同意。他們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讓屈舞的生活恢複正常。

“我們的房子抵押出去了,還跟親戚朋友借了不少錢,總算湊夠40萬。”屈舞說,“債沒還完,還有近三十萬。我已經想好了,大學四年拚命打工掙錢,畢業之後立刻就業,助學貸款要還,家裡的債也要還。”

周是非此時推門而入,十一月冷冷的晚風和他一起鑽入室內。他累得氣喘籲籲,圓胖的臉上掛著汗水,看到麵前的烤串,抓起來就吃。

“班長,過來坐。”陽得意招呼他,“屈舞在說手臂的事情。”

周是非稀裡嘩啦吃完一串腰子:“我知道啊。”

陽得意、饒星海:“?”

屈舞:“班長早就知道,我估計沈老師也是知道的。我申請助學貸款的說明書上要寫家裡的負債情況和負債原因,他們幫忙處理的。”

陽得意踢了周是非一腳:“行啊你,保密做得這麼好,平時還裝作不知道。”

周是非靈活躲開:“我嘴巴上裝的可是最高級彆防盜鎖,你以為我是405那幫八卦精?”

他又嚼完一串腰子,盯著陽得意:“我們宿舍最多秘密的是不是你?你那東北虎哨兵又是什麼故事?”

陽得意立刻指著饒星海:“最多秘密的是酷哥。”

饒星海被三人看著,慢吞吞放下手中水杯,站起。

“大家能不能……幫我個忙?”他說,“幫我完成一個作業。”

三人聽他說過今晚要去跟沈老師學習,便齊齊點頭。

饒星海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白色霧氣被室內燈光照得晃來晃去。林麝縮在邊牧身後,邊牧好奇地仰著頭。一條金色長蛇從饒星海身上鑽出,如同於濃霧中優雅現身,落地後緩緩昂首,環視眾人。

黑曼巴蛇循例飛快鑽入桌下,隻有邊牧注意到那小小的黑影。察覺到黑影沒有惡意,它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黃金蟒身上。

饒星海:“好了。作業完成。我收回去。”

陽得意:“等等等等……什麼作業啊?看不明白。”

饒星海:“沈老師讓我在你們三個人麵前釋放精神體。”

三人麵麵相覷。“你確實沒有在宿舍放過蛇……”陽得意摸著下巴沉吟,“但今天你既然放了就不能這麼輕易收回去!”

他一把撈起黃金蟒金色的蛇尾,憐愛地摸個不停,連林麝也悄悄靠近他身邊,顫動的蛇尾在小獸亮晶晶的眼裡留下金燦燦的一片影子。

“唐楹說你這黃金蟒看起來特彆富貴,如果摸到了,七天之內一定會發生幸運的事情,或者一定有橫財入手。”陽得意滿臉怪笑,“蛇蛇不要動,爸爸摸摸你。”

饒星海:“……我很窮的,你們知道。”

但連屈舞也湊上來了,把蛇尾攥在手裡:“寧可信其有。”

他摸得比陽得意起勁。

饒星海哭笑不得。周是非猶猶豫豫伸手:“它的頭,可以碰嗎?”

三人圍著黃金蟒看個不停,陽得意越瞧越喜歡它的紅色眼睛,舉手向酷哥提議:“以後多放它出來讓我們摸,好不好?”

結果這一整個晚上饒星海都不能收回黃金蟒。黃金蟒最後被三個渴望天降橫財的人摸得害怕了,乾脆纏在饒星海的床欄杆上,瑟瑟發抖。

洗完澡的陽得意走過,要踮腳碰一碰它。在手機上看兼職信息的屈舞也會突然蹦過來,揉揉它的尾巴。

黃金蟒太受歡迎,黑曼巴蛇似乎很不高興。它悄悄沿著暗處爬上饒星海的床,趴在饒星海的胸口,可憐巴巴地甩動蛇尾。

饒星海手裡那本《齒輪魚》才剛打開,現在隻好又重新合上。他撫摸小蛇,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觸碰它。

它也是冰涼的,和黃金蟒一樣。這相似的一部分,讓饒星海在瞬間對它有了親切感。

下方傳來陽得意狂喜的聲音:“真的有效!我姐把奶茶錢還我了!”

這下周是非和屈舞也奔了過來,三人齊齊伸手,在黃金蟒身上摸了又摸。

屈舞:“我好像也感受到了財氣。”

饒星海:“你們瘋了吧!”

他忍不住大笑,抓起枕頭把三人的六隻手打開,三人為了求財而騰挪躲閃,宿舍裡吵吵鬨鬨。

黑曼巴蛇不能加入這場歡樂的戰局,又氣惱又難過,盤在枕頭邊上不吭聲。枕邊的手機還亮著,是Lube的界麵。饒星海剛給那位神秘的向導發了一條信息:我今天發生了很快樂的事情。

對方給他發來了回複:【太好了,恭喜你。】

蛇尾劃動屏幕。聊天界麵上,兩人已經你來我往,有過不少溝通。

第二天淩晨五點,有任務在身的屈舞和周是非起床了。陽得意和饒星海也睡不著,用枕巾蒙著眼睛,耳朵裡全是那兩人輕手輕腳洗漱穿衣的聲音。

校運會持續四天,第一天是開幕式和田徑比賽,第二天開始有哨兵向導的技能大賽預賽,第三天的重頭戲是技能大賽決賽與精神體的各項比拚,第四天則是長跑與閉幕式。

學校裡還設置了一條半長不短的商業街,屈舞和朋友在那裡湊了個攤位賣東西。饒星海和陽得意前往操場集合之前特意去商業街轉了一圈看屈舞的攤位。小攤子賣的是自製奶茶,屈舞正在大汗淋漓地布置。

陽得意看了幾眼,忽然拉了拉饒星海衣袖:“屈舞這個位置不太好啊,競爭對手太強了。”

循他的指點看去,饒星海的目光落在攤位斜對麵的一個棚子上。棚子以藏藍色為主色調,裝飾簡潔大方,桌椅質感上乘,棚子裡的幾個侍應生也身著統一的藏藍色工作服,人人都麵容俊秀笑容可親。總而言之,整體透出兩個字——有錢。

饒星海聞到了很醇厚的咖啡香氣。

正想問,陽得意忽然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

“盯我薄老板看什麼呢?”陽雲也凶巴巴地把他往前推,“看一眼就要買一杯咖啡幫襯生意!”

“我的姑奶奶,您嫡親同學就在這兒賣奶茶呢,您還幫他拉生意?”陽得意指著屈舞的小店子,“再說了,什麼叫‘你薄老板’?他薄老板是所有人的薄老板,又不是光衝您一人賣笑。他那咖啡館不是生意很好麼?怎麼還跑學校商業街湊熱鬨?可見都是虛的……”

“你知道什麼呀,他那店是校學生會的人三顧茅廬請來的,就是為了給商業街拉人氣。”陽雲也樂滋滋地挽著她弟的手臂,“那天我就在店裡呢。薄老板跟那人說,我不是為錢,我是欣賞你,想幫你。哎呀我的媽,太帥了,真的太帥了!”

陽得意:“我知道了,學生會那乾事一定很俊對吧?這狼人是想吃掉小男孩好伐啦,你搞搞清楚!”

姐弟倆推推搡搡地往前走。饒星海回頭又看了那棚子一眼,這回瞥見了它的名字,“Remote Star”。棚子裡除了站立營業的侍應生之外,還有一個背對入口坐著的男人。男人頭發很長,隨手在腦後紮起,饒星海看不到他的臉,隻聽見陽得意還在嚷嚷:“結姐,您聽好了,首先我不是小男孩兒,其次,我陽得意不吃狼人這一款的,毛太多了,我咽不下,堵嗓子眼兒……”

眾人沿著校道往操場去,途中經過海棠池。陽雲也押著陽得意,逼他在屈舞張貼的傳單上簽名,陽得意大叫:“我簽過了!我還讓好多男孩都簽了!一個簽名親一個嘴兒……”

陽雲也又驚又怒:“那你還不如不簽呢!”頓時揪著他耳朵嘮叨不停。

傳單幾乎占據了自由張貼板塊的所有空隙,除了屈舞原本貼上去的“三大質疑”之外,還有不少新貼的傳單,一部分是支持他的,一部分是說他嘩眾取寵小題大做的。

但每一份傳單都貼得很有技巧,不會遮擋彆人的字。

屈舞的那十幾張傳單上已經有了不少簽名。饒星海想起自己還沒簽,忙掏出了筆。他正在尋找空隙的時候,發現上頭有沈春瀾的名字。

沈春瀾的名字上麵是曹回和教育科學係幾個老師的簽字。

他擠擠挨挨地,把簽名落在了曹回和沈春瀾之間。成功分隔開兩人,饒星海笑得很得意。

他其實沒想過這件事情會有這麼大的反響,直到在開幕式上連續看到兩個院係的花車都以這個主題來設計,其中之一,就是教育科學係的兩個氣球人。

昨天夜裡他沒看清楚,在此時此刻的日光底下,氣球人身上的文字格外清晰。

一個是“我們”,一個是“他們”。

至於哪一方是我們,哪一方是他們,並沒有說。兩個氣球人站在一個栽滿海棠花的圓形板子上,在晨風裡被吹得搖搖晃晃,手舞足蹈,偶爾親親嘴,偶爾牽牽手。

學校論壇的討論版上已經滿是這件事的帖子。眾人將修繕方案逐字逐句分析,又找出了一連串的文件和規定,還附帶人才規劃局和國外其他特殊人類學校的舉措,不停地發出質問:為什麼?

有人回答:因為新希望裡的半喪屍人和地底人太少了,也就那麼十來個從人才規劃局過來交流的研究生,沒必要為這麼少的人浪費公共資源。

很快有人回複:因為“太少”而不必考慮他們的需求,這跟幾十年前說“半喪屍人和地底人數量不多不需要安排教育”有什麼區彆?跟上世紀說“特殊人類那麼少不應該專門設置醫院和教育機構”有什麼區彆?公共資源原來是不會為少數人群提供的?那它還叫公共資源嗎?

你來我往的爭論十分熱鬨。

覺得教育科學係這花車太醜的不止饒星海,沈春瀾和曹回也這樣想。原本花車已經設計完成,但這起爭論很令係學生會觸動,學生會的幾個乾部天天去找係主任試圖說服他,當然最終是成功了的。

“本來開幕式有個流程,是其他學校的交流生展示風采,但昨天晚上緊急通知取消了。”曹回低聲說,“這事情鬨得挺大,都上網絡新聞了,學校想低調處理,壓一壓,輿論得控製。”

沈春瀾:“控製得住嗎?”

曹回:“昨天領導看彩排,看到我們和生科的花車,差點氣得不讓我們倆院係上場。生科的花車直接安排學生化裝成半喪屍人和地底人,但你看,今天都撤了。模模糊糊地可以說,但不能明著講嘛。”

沈春瀾:“不能明著講,這就是有問題啊。”

曹回又笑了:“你真的跟以前沒區彆。”

沈春瀾:“我願意沒區彆。”

兩人正嘀咕著,開幕式的全部表演已經結束,跑道上已經有參加短跑比賽的人在熱身,隻待主持人演講結語,比賽就能開始。

開幕式的主持有兩位,一男一女,是校廣播電視台的主持人,沈春瀾記得都是熟麵孔,常常在各種節目和晚會中出鏡。那女孩被稱為新希望的校花,長得又甜又美,是毫無侵略性的乖巧漂亮。

她舉起了話筒,程式化的笑容從臉上消失了。

“在說結語之前,我還有幾句話想跟同學們說。”她聲音清澈嘹亮,回蕩在操場上,“我今年大四,這是我最後一次在台上為大家主持開幕式。四年的主持生涯,我有過很多難忘的時刻,也很感激學校和老師們對我的信任……”

她擾亂了開幕式的節奏,眾人麵麵相覷,沈春瀾看到有老師在主席台邊上捶胸頓足,試圖衝上去阻攔。主席台上的人已經退場,隻有兩位主持人孤零零站著。

“……我一直認為新希望是一所開放的、包容的學校,但我發現,我似乎錯了。”

老師終於衝上了台,一把奪下她的麥克風,一邊往回走一邊怒氣衝衝地說:“好了,全體退場,運動會開始!”

但所有人都沒動,場上的男主持人把話筒遞給了自己的夥伴。

“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主持詞要更改的,因為原本要出場的半喪屍人、地底人和血族方陣取消了。為什麼取消?我沒有得到答案,沒有任何人告訴我明確的答案。所有人欲言又止,你知道的,我們不必再說。不,我不知道,我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她接過了話筒,聲音絲毫不亂,“如果是因為圖書館取消地下通道和圖書室的事情,而打算削減他們發聲的途徑,那我就代替他們說話。我想說,這一切都是不合理、不公平、不正確的……”

老師大怒,衝上前再次試圖搶奪麥克風。但被她的搭檔攔住了。

“彆說了!停下!”老師喊著她的名字大吼,“你在乾什麼!”

在主席台下,鼓樂團的人紛紛敲動手中的大鼓小鼓,吹起了號角。

“讓她說!”他們大喊,“讓她說下去!”

沈春瀾和曹回在學生之中,麵麵相覷。“哇!”曹回笑著感歎。

身邊的學生大都滿臉興奮和激動,而主席台上,最後一支麥克風也被保衛科的人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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