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無用的真理(4)(捉蟲))(1 / 2)

訓導法則 涼蟬 16953 字 5個月前

粉色的天竺鼠在饒星海手裡掙紮不已, 饒星海伸出手指戳了戳它肚子。它“咕”地哼了一聲,不動了,任由饒星海的手指在小肚子上揉來揉去。

他一邊玩一邊走向門口,回頭安慰沈春瀾:“我很快回來。”

沈春瀾:“……”

他仍處於震驚中, 直到饒星海關上門他都沒回過神來。

這不是沈春瀾第一次出現性反應。

早在二十多年前, 發生性反應還是一件容易擦槍走火的事情。但隨著研究深入和環境變化, 性反應的影響漸漸變小。

它總是因為哨兵或者向導的信息素引起, 但好在已經能通過藥物和反應者自身的控製力來壓抑。

沈春瀾第一次的初級性反應發生在高中。正值青春期,學校裡有幾個哨兵向導,都是常常玩在一起的夥伴。夏季的某一日,沈春瀾和朋友們在網吧聯機打遊戲時,忽然開始頭暈目眩,不斷地出汗。

他立刻離開了網吧,和他一樣出現反應的是另一個向導。兩人前往醫院,醫生檢查之後確認兩人的症狀,告訴他們如何處理, 並開了抑製劑。

回到網吧,兩人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哨兵訓了一頓。哨兵茫然極了:信息素的散發不受他控製,他也很無辜。

沈春瀾和前任在一起的時候,也曾被對方的信息素引起過性反應。但那時候他們是情侶,什麼都可以做, 初級性反應很快被中級、高級反應先後覆蓋。

而研究生畢業後兩人分手, 沈春瀾進入學校之後拿到了統一配發的抑製劑, 他時不時吃幾顆, 所以已經很久沒有被誰的信息素勾起來過。

……不對。他忽然想起,之前曾經有過一次。

是跟饒星海做完第一次訓導之後,他在辦公室沙發上打盹時發生的。

他現在仍記得當時纏繞在手上的那種冰冷潮濕的,像吻一樣的觸感,不太清晰,但即便在淺眠之中也令人印象深刻。他看著自己的手,手心溫度很高,有沁出的汗液。誰牽過他的手?誰曾吻過?他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那是一個有些過分、但讓他興奮的綺夢。

而他做過不止一個綺夢。

沈春瀾不知道後來那個更強烈、更清晰的夢境是不是真的由黑曼巴蛇引發,但黑曼巴蛇無疑是推波助瀾了:它在身上爬行,冰涼的軀體像異物,磨蹭皮膚時能引起一串接一串的細小疙瘩。不是因為冷,也不是因為恐懼,是因為……

沈春瀾蜷在書架下方大口喘氣。他不能再讓自己回憶這些事情了。他感覺自己已經進階到中級性反應,手腳開始發軟,舌根麻木。

“……如果我們把人類學、神經科學、教育學等等學科看做認知科學建立的基礎,那麼人工智能可以稱為認知科學領域最具有前瞻性的科目……”他開始默背教案內容,用英文。

此時饒星海已經抵達了學工處。他手上拎著那隻粉色的天竺鼠,天竺鼠在他手掌裡顯得比平時乖許多,抓住他手指軟軟地蹭。

饒星海:“……”

他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情感,非常陌生,非常突兀但毫不意外地從心底湧起。它好像通常被稱作“母性”。

這想法讓他哭笑不得,一把將天竺鼠掖在外套裡。天竺鼠從拉鏈處鑽出個腦袋,被他迅速按了回去。

曹回還在和學生會的人加班乾活,趕製明日校運會開幕式上的小旗子。教育科學係的方陣在辦公樓前麵的空地上熱火朝天地練習,幾塊人走來走去,移動整齊。係裡製作的花車是一頂怪模怪樣的轎子,轎子上兩個分不清性彆的氣球人,在夜風中搖來擺去,偶爾牽牽手,偶爾親親嘴。

饒星海覺得這玩意兒特彆蠢。

“曹老師?”他在學工處門口探頭探腦,“有事找你。”

曹回知道今天沈春瀾給他訓導,頓時以為是訓導過程出了什麼問題,連忙走出來,左手拿著漿糊,右手是一把“比賽第一友誼第二”的旗子。

饒星海懷疑旗子上的字兒寫錯了。但他先拉下外套拉鏈,把粉色的天竺鼠亮給曹回看。

天竺鼠身上的粉色已經不那麼明顯了,至少屁股上的淺金色正在慢慢恢複。

曹回立刻明白現在的狀況,但他先笑了出來:“臥槽?!”

周圍有學生跑來跑去,饒星海對暗號似的衝曹回搓搓手指:“我要這個。”

“你回去吧。”曹回卻說,“我拿給沈老師就行。”

饒星海:“不,你是哨兵。我不放心你們獨處一室。”

曹回:“你不是哨兵?我放心你倆獨處一室?你不是還說喜歡他?”

饒星海:“……你知道這事兒?”

他還想再說什麼,曹回已經飛快動手,從他懷中抓過天竺鼠。天竺鼠咕咕地叫個不停,曹回直接把它往自己腦袋上一放。大屁股鼠抓住曹回的頭發,這顯然是它平時習慣了的地方,它很快靜下來,趴在曹回的腦袋上。

饒星海眼睜睜看著曹回從學工處裡拿了抑製劑上樓,他想跟上去,此時從樓梯上緩慢走下一隻雪豹。它並不咆哮,也不攻擊,隻是靜靜站在樓階上,金色的眼睛盯著饒星海。

饒星海沒有在此時此地釋放精神體的勇氣。他隻好在樓下一直等著,直到十分鐘後曹回和沈春瀾一起下樓。

“老師。”他立刻迎上去。

沈春瀾已經完全恢複了,肩上挎著包:“不用擔心,我沒事兒。你回去吧,都快十一點了。”

饒星海跟著他走到車棚,沈春瀾推出自行車,回頭發現饒星海站著不動,像一個不甘心的雕塑。

“對不起。”他說,“是我的信息素有問題。”

沈春瀾:“……”

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饒星海曾被向導的信息素引起過性反應,但他自己的信息素卻從未有過類似的事情。

“第一次是嗎?”沈春瀾儘量輕鬆地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信息素引起向導的反應?”

饒星海抿著嘴不吭聲。

“這很好啊。說明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哨兵了。”沈春瀾安慰他,“以後可能還會有這樣的事情,這很平常。這是哨兵向導在生理上的特點,你不要厭惡它。”

饒星海還是一臉不能接受的樣子。

“等你以後有了伴侶,你會喜歡這種反應的。”沈春瀾笑,“它……其實還挺有意思,很有情.趣。”

饒星海:“曹回搶了我的工作。我答應幫你拿抑製劑的。他不講道理。”

沈春瀾:“……”

饒星海:“下次我幫你拿。”

沈春瀾:“沒有下次,絕對沒有。現在,立刻,回宿舍。This is order!”

饒星海戀戀不舍地把他送到了院係門口,看沈春瀾騎車穿過校道離開,才慢慢轉身走回宿舍。

今天的訓導對他來說也是新鮮的,這新鮮還不僅是他看到了沈春瀾的性反應。他在沈春瀾麵前釋放了兩條蛇,他跟沈春瀾分享了一些隱秘甚至難過的心事。

訓導果然不是壞事情。雖然最後提到饒院長和母親令他難以繼續,但饒星海莫名地覺得,下一次訓導自己應該會做得更好的。

唯有在沈春瀾麵前,他覺得袒露自己是安全的,是不會被批評和鄙夷的。

打開317宿舍的門時,林麝和邊牧同時奔到門口迎接他。饒星海拍拍它倆的小腦瓜,忽然發現邊牧的毛發順滑亮麗許多。屈舞顯然也在為之後的精神體毛發鑒賞比賽做準備了。“海域”疏通、心情極好的時候,精神體呈現出來的麵貌也會更神采奕奕。

周是非還在練習走方陣,他是負責扛氣球人轎子的8個人之一,任務很重要。陽得意拿著一把梳子,把邊牧喚到身邊,仔仔細細給它梳毛,繼續方才與屈舞的聊天。

“……是事故嗎?”他問。

饒星海發現自己桌上有一份烤串。夜宵必定是陽得意的手筆,他和彆人約會之後總會帶點兒東西回來。饒星海一開始還不好意思吃,現在已經習慣了。他拿起那串雞尖,坐下參與進陽得意和屈舞的聊天裡。

那兩人正在聊屈舞的手臂。

饒星海不由得看了陽得意一眼。這是他們很好奇但一直不敢問屈舞的事情。陽得意這個人有一個古怪的好處:他仿佛做什麼、說什麼都不帶壞心眼,就是純粹的好奇,所以他無論提出什麼問題,都不讓人反感。

“中考結束那個暑假,我去我爸的廠裡打散工。”屈舞吃著羊肉串,“我爸是機廠的工人,流水線上的,車間裡的人都是三班倒,我是打暑假工的,但也一樣排三班倒。後來實在太困太累了,我沒注意,把零件放進軋機時候,手也伸進去了。”

陽得意和饒星海都愣住了,兩人臉上都是一模一樣的表情:驚懼,和痛。

那天屈舞的父親沒有排班。等夫妻兩人趕到醫院,屈舞的右臂已經截斷了。

屈舞的家境並不好,父親是普通的車間工人,母親在餐館後廚幫忙,都是普通人類。為了給兒子安裝假肢,夫妻倆費了許多心思。高一的一整年,屈舞裝的都是最基礎的假肢,手指無法張開,隻能勉強彌補他外形上的缺失。

“幸好我還有左手,它也可以寫字。”屈舞吃掉了最後一串羊肉,意猶未儘地歎氣,“寫得醜一些,但影響不太大。”

老師們非常關注他,也非常惋惜他缺失的右臂。高一放暑假之前,教導主任把他叫到辦公室,給了他一份傳單。

七月底,上海有一場展覽,展出的是專供特殊人類使用的假肢和輔助器具。

屈舞把傳單帶回了家,父母非常高興,立刻請假湊錢,安排好時間,和屈舞前往上海。

陽得意和饒星海對視一眼,有些困惑:“特殊人類專用的假肢?可是……可是我們哨兵和向導,缺胳膊少腿了,用的假肢跟普通人類用的也是一樣的啊?為什麼要專門強調‘特殊人類’?”

饒星海立刻接上了他的話:“那是給半喪屍化人類用的。”

屈舞:“對。”

抵達會場之後,一家人才覺得不對勁:現場大部分人都帶著半喪屍化人類和地底人的特征,偶爾有幾個老態龍鐘但聲音清亮的女人出現,或是脖子上有異形鰓的古怪青年晃過。

所有的假肢和輔助器具,全都隻適用於這些更特彆的特殊人類,和屈舞是完全無關的。

一家人在展會的餐廳裡吃飯,最普通的套餐也要80塊一份。夫妻倆給屈舞買了一份,兩人則分吃一份。

“我爸那時候一天的工錢也就100塊。”邊牧湊回他身邊,溫暖地依偎著他的腿,“吃著吃著,他倆就哭了,還說對不起我。我見不得成年人哭……所以我們一家人就哭著吃,哭著互相安慰說沒關係啊,下次說不定就有合適的了。”

饒星海明白他的感受。他也見過成年人的眼淚,在回來看彌留的饒院長時。半昏迷的老人躺在床上,很安靜,但床邊一圈的陌生人都在哭。都是從孤兒院走出去的孩子,長大了,成年了,回來看她最後一眼。

成年人的眼淚總比孩童的要震撼。仿佛是在歲月和無數艱難世事的錘煉之中,本該變得堅硬冷靜的心腸,仍舊會為舊事舊情,為一些已經徹底了解的無奈,鬆了心防。強者忽然軟弱了,可為什麼眼淚就一定意味著軟弱?饒星海當時不懂,他現在也不懂。他不覺得流淚的大人軟弱了,他反而覺得,是那些久違的淚水讓他們更像一個人了。

三四十歲的成年人已經忘記怎麼哭了。他們在院長的病床前嘶啞地嚎哭,全然不顧形象,像是重新開始學習流淚一樣。

他想安慰屈舞。陽得意和他顯然也有一樣的想法,兩個人放下烤串,拍了拍屈舞的肩膀,說不出什麼話,又用力拍了一下。

“……你倆一會兒得幫我洗衣服。”屈舞笑了一下,“後來,餐廳裡有個人走過來,給我們遞了名片。”

席英,特殊人類輔助器具設計師。名片上這樣寫著。屈舞看到了他皸皺的皮膚和被喪屍病毒侵蝕後留下傷痕的手背。

“我後來才知道,他是世界上目前最有名氣的半喪屍人醫療專家,專門給半喪屍人設計假肢和各種東西。”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屈舞微微眯起了眼睛。他長相很俊秀,有一種近乎中性的美,但由於平時不修邊幅,穿衣服也很隨便,發型更加不會著意打理,上課時還會架個大眼鏡,因此沒什麼人看出他的好看。陽得意和周是非都說過他長得好,屈舞緊接著問長得好能來錢嗎?不能?那沒意義。

半喪屍化人類是普通人被喪屍病毒感染後,染色體發生變異而令軀體出現各種異化症狀的特殊人類,全部都是後天感染而來。喪屍病毒終生無法殺滅,一旦侵入大腦,半喪屍人則變成完全喪屍,會被立刻撲殺。但藥物的發展讓半喪屍人得以控製病毒進程,大量半喪屍人在藥物幫助下,恢複了正常生活。

病毒不僅會影響半喪屍人的皮膚、眼睛等等器官,而且會令它們骨骼脆化,易於受傷。半喪屍人截肢的病例是所有特殊人類中最高的。而現有的假肢或者其他器具,全都因為太過沉重,或者不符合半喪屍人的皮膚、肌肉承受能力,完全使用不了。

因此,專供半喪屍人使用的假肢應運而生。席英是這個行業的佼佼者。

他很坦誠地告訴屈舞一家人,他有妻子和女兒,十年前在墨西哥旅行途中碰上半喪屍人暴.亂,一家人都不幸被病毒感染。現在他和妻子從事設計假肢的工作,女兒則已經在人才規劃局上學。

席英為屈舞檢查了身體。幸運的是,屈舞的神經保持得很好,肌肉活性也沒有完全喪失,他可以使用更高端的神經義肢。

神經義肢需要將義肢和人體的神經接駁在一起,同時還需要在腦內植入感知芯片。這是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但一旦完成且沒有排異反應,屈舞就可以像以往一樣使用他的右臂。

席英是專門研究半喪屍人軀體特點的,為了給屈舞製作假肢,他花了很長時間去重新研究,不斷嘗試新的材料,竭力讓義肢重量與屈舞本身的手臂重量保持一致。“你是哨兵,以後說不定會當兵,會跟人打鬥,不能隨便敷衍了事。”席英這樣說。

實際上,在看到完工的神經義肢之前,屈舞一家人都對席英的話半信半疑。高二第一個學期結束,席英從美國飛回中國過年,順便來到屈舞家中,帶來了製作完成的神經義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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