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宋祁(2)(2 / 2)

訓導法則 涼蟬 15831 字 5個月前

沈春瀾顫抖著呼吸,緩慢歎出一口氣。饒星海幾乎是屏著呼吸確認:沈春瀾在抽動鼻子,他似乎哭了。

告彆的時候,黑豹護士告訴他們,宋祁是在四月一個周六的中午突然發狂的。

新研製的藥物並沒能完全抑製病毒進程,他的情況越來越糟。那天早上他還興致勃勃地告訴黑豹護士,他打算說一些跟山民生活習慣有關的事情給那位年輕的大學生。黑豹護士認為他又在說謊騙人,但宋祁卻十分認真:我今天說的這地方確實去過,貴州和廣西交界,我曾在那裡……

他停了口,躺回床上。

黑豹護士知道他愛說話,便順著他說的話往下問:“你在那裡做什麼?真的去找礦物?”

直到她為宋祁量完血壓,測完病毒濃度,宋祁才小聲回答:“我殺過人。”

黑豹護士當時並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宋祁一天到晚胡說八道,她聽多了,也不覺得有異。

“喔唷,這麼可怕。”她笑著說,“我要報警抓你。”

“……不止一個。”宋祁的聲音顫抖,說了這四個字之後便再也不肯開口。

黑豹護士此時才察覺不對勁。她把宋祁的情況告訴了林舟,林州非常吃驚:宋祁入院之後一直拒絕說出自己在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隻說是深入半喪屍人聚居點的時候被人暗算,才導致情況惡化。

當時林舟正在天津開會,會議一結束,他立刻趕回北京。

遺憾的是,宋祁沒有等到他來。那天上午的血液濃度檢測顯示宋祁體內的病毒活性已經接近臨界點,張依依正在研究中心調取新的抑製藥物。

藥物和林舟都在趕來的路上。中午,黑豹護士給他送餐,叮囑他儘快吃完,藥物半小時之後就會抵達醫院。

午餐還沒有吃完,宋祁忽然折斷了自己的手臂。他的骨頭已經太脆弱了,黑豹護士當時正在病床邊檢查他的輪椅,重新擰好鬆動的螺絲,聽到異響之後抬頭,發現宋祁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居然提起床頭櫃上的熱水瓶,砸向自己乾枯的手。

他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了,一直在瘋狂地叫嚷,緊緊把身體縮成一團。

“他讓我快走。”黑豹護士說,“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護士立刻離開病房並反鎖。從床上滾到地麵的宋祁幾乎是爬到了病房門口。他出不去,乾癟的手狠狠地抓撓著房門,喉中發出可怕的喘息,最後甚至開始咬著門把手,瘋狂搖動。

殺滅程序很快啟動了。

林舟和張依依抵達醫院時,宋祁的屍體已經運送到地下。

“林醫生當時哭得很厲害……”護士苦笑著,“宋祁是他的第一個病人,他一直竭儘全力在救他。”

在護士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沈春瀾一言不發,麵色發白。

直到饒星海陪他坐在了長椅上,他也沒有對今天所聽到的整件事流露一分能讓饒星海參與的情緒。

沈春瀾覺得空虛,又覺得悲哀。這些語意宏大的感受緊緊籠罩著他,他分不出心神去分辨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直到饒星海在他身邊釋放了精神體。

黃金蟒落到地上,起初有些茫然,隨即看到沈春瀾,開始親昵地纏在他的腳上。黑曼巴蛇仍舊鬼鬼祟祟,從饒星海身上蜿蜒爬到沈春瀾的外套上,纏著他手臂,小腦袋長長地探到他麵前,黑豆子一般的眼睛盯著沈春瀾。

沈春瀾捂著眼睛。冬季如此乾,如此冷,在室外流淚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他的眼睛很疼,是疼痛令它們流淚。

饒星海一言不發,隻是緊緊挨著沈春瀾。他知道沈春瀾並不喜歡宋祁——至少不是自己對沈春瀾抱持的那種“喜歡”。

讓沈春瀾流淚的,是彆的東西,彆的情緒。無能為力的惋惜,遲來的慶幸,還有自己在無意之中,曾給過彆人珍貴的慰藉。他為命運和陰差陽錯,為這些東西而流淚。

沈春瀾一直以為,電話裡的神秘人啟蒙了自己。但他沒想到,反而是自己成為了宋祁最後時刻的短暫慰藉。

這是一次相互給予的饋贈。而沈春瀾一直不知道。

他一直沒有機會知道。

他是宋祁最後的聽眾。是宋祁所有夢想、所有愛,最後的記憶者。

回到學校時,天色已經很暗,溫度愈發低,風愈發大。

饒星海臉都白了,哆哆嗦嗦的。

沈春瀾一路恍惚,此時看到他的樣子,才想起自己好像……也給過這年輕人一些東西。

當時不知道那是饋贈,是禮物。但饒星海收藏起來了,視若珍寶。

沈春瀾心中有湧動的萬千情緒,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

饒星海打了個噴嚏,脖子上忽然一暖。沈春瀾解下圍巾幫饒星海戴上,還認真妥帖地繞了兩圈。

“宋祁的事情,你告訴歐老師吧。”沈春瀾說,“說的時候注意……彆說太詳細。”

饒星海點點頭。

“還有,忘記遠星社,不要搜尋它。”沈春瀾看著饒星海的眼睛,“答應我,行嗎?”

饒星海又點點頭。

為了沈春瀾的圍巾,他現在做什麼都可以。

而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帶著悲哀和恐懼的眼神,也能讓人心動。

“沈老師,我送你回家。”他不自覺地輕聲說,“我保證不打擾你。”

路燈已經次第亮起,天氣太冷,學校裡顯得空空蕩蕩。饒星海走在沈春瀾的身後半步,看著自己的影子總是覆蓋在沈春瀾的肩上,像是保護他,擁抱他。

和外頭寒冷的冬風相比,Remote Star咖啡館裡暖得有些過分了。

屈舞剛收拾完桌子,又有一對情侶立刻坐下。

這張桌子靠近壁爐,已經成為店裡最受歡迎的位置。

他原本以為咖啡館裡的壁爐隻是裝飾,誰料今天天氣太冷,薄老板中午在那兒搗鼓半天,竟然把爐子給點亮了。

他還點名讓屈舞負責維護。

屈舞當即頭大:他是新人,要學的東西太多了,而目前薄老板還不允許他操作一切跟咖啡有關的事情,隻讓他端盤子倒水,掃地拖地抹桌子。這些事情看上去簡單,但店裡一到傍晚,客人劇增,屈舞轉來轉去已經有一個多小時,忙碌且緊張。

薄老板又招呼他去洗杯子。

屈舞一邊洗杯子,一邊接受吧台邊上幾位熟客的審度。

吧台是熟客才能來的地方,不僅提供咖啡,還可以跟薄老板點酒。

坐在吧台的是兩個豔麗女子,盯著屈舞不停笑。

屈舞今天換上了RS的製服,頭發出自陽得意之手,沒戴眼鏡,但眉毛仔細梳理過了。

“弟弟,你這頭是自己吹的?”客人問。

屈舞被“弟弟”嚇得不輕:“啊?”

他的呆愣讓客人愈發高興:“你的發型呀,你吹的?好專業。”

“我舍友吹的。”屈舞回答,“他很擅長這些事情。”

“哎喲,感情真好。”客人嬉笑道,“弟弟,你看我怎麼樣?”

屈舞:“……”

客人:“我好不好看?”

屈舞點點頭。

客人:“不好看呀?”

屈舞連忙回答:“好看。”

兩個女人一齊笑了,屈舞不知道如何應對,也跟著傻笑起來。

薄老板把兩杯咖啡推到客人麵前,回頭瞥了屈舞一眼:“這麼閒?杯子都洗完了?”

屈舞連忙低頭繼續乾活。

“你什麼時候找來個這麼好看的弟弟?”客人問,“我可以約他嗎?”

“你可以約我。”薄老板笑道,“我也不錯的。”

屈舞耳邊全是薄老板和那兩個女人調笑的聲音。

“從來沒見過你。”薄老板對另一個女孩說,“第一次來,要不要我推薦一些RS的招牌?”

“我以為RS的招牌就是你。”

“對,我正準備推薦我自己。”

屈舞:“……”

女人笑個沒完,薄老板傾身靠近,低聲說:“你的手真好看。”

女人不解:“有嗎?”

薄老板:“就是無名指上的戒指太礙眼了。”

在笑聲裡,屈舞差點把勺子給磕破了。

薄老板說這種話是從來不臉紅的,也仿佛沒有任何彆的意義,他就是喜歡讓彆人笑,帶一絲似有若無的挑逗,完全掌握節奏。

屈舞洗乾淨所有杯子的時候,吧台上的兩個女人也起身離開了。

薄老板轉頭看他:“學到什麼沒有?”

屈舞:“學啥?”

“就我剛剛那些話,多學學。”薄老板靠在吧台上,又擺出個風流姿勢,“你不能白長這麼好一張臉,得用起來。”

屈舞立刻回答:“我不賣笑。”

薄老板:“讓客人高興怎麼算賣笑呢?這是營業技術。你不是讓我開發你的……工作能力麼,我剛剛是給你示範,你有什麼感受?”

屈舞一臉彆扭。

薄老板:“直接說。”

屈舞:“……不知廉恥。”

狼人笑眯眯的臉瞬間僵硬。

屈舞心知不妙,連忙衝他笑笑,儘量表現得諂媚親熱。

但狼人老板已經被氣笑了。他叉著腰在吧台裡走了兩圈,衝屈舞勾勾手指:“小朋友,你,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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