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番外(完)(1 / 2)

隻見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奶奶佝僂著身體倒在地上, 嘴唇微動,沒能發出什麼聲音, 乾枯的手緩慢的在石板地上挪了下,地上驟然出現抹紮眼的紅。

布袋裡的熟透的杏兒滾落,有的被摔破皮,汁水四溢,滿地狼藉。

這個年紀的老人家不能摔,摔倒就全完了,林故若心裡咯噔一沉,邁大步衝了上去。

容磊緊跟上來, 他們過來的速度極快, 可不過堪堪幾秒的功夫, 老奶奶已然合眼,一動不動。

陽光將大地烤的燙人,林故若單膝跪在地上地上,早來不及去管自己舒適與否的問題了。

在容磊的幫助下將老奶奶攤擺成仰臥位置,林故若雙手拍擊老奶奶的肩膀,輕身湊道耳畔大聲疾呼,“奶奶、奶奶,快醒醒。”

她得不到任何應答, 容磊跪在左側, 把情況看在眼裡, 當即撥通了120。

“……7號門口, 有人暈倒, 目前的情況是。”容磊的話戛然而止, 他乾脆的把手機遞到林故若旁邊。

林故若一邊眼睛看著胸壁的起伏, 一邊觸摸著老奶奶的頸動脈, 嘴皮子順溜的報出現在的情況,“患者摔倒,意識喪失,沒有頸動脈脈搏和呼吸,需要帶AED(自動體外除顫儀)”

老人家身材瘦小,平躺在地上像是塊乾癟、毫無生氣的枯木,林故若換了姿勢,雙膝跪地,解開上衣的扣子尋找到兩乳中線位置。

林故若是醫學院畢業,成績優異,然而本科畢業後林故若並沒有成為醫生。

所以急救這種事情她輕車熟路,但的確已經很久沒做過了。

可人倒在她麵前,她就得頂上。

林故若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態,左手在下,五指展開,右手與左手交叉相握,肩臂與老奶奶胸壁垂直,開始用力按壓下去。

“一、二、三……三十。”林故若停止第一組心肺複蘇,為老奶奶清理口腔、開放氣道。

她利索地取掉假牙,將頭偏向一側來保護頸椎,清理完畢,撚鼻抬頜口對口的做人工呼吸。

如此反複數次,老人家一直沒能清醒,林故若就一直在重複著心肺複蘇的流程。

豆大的汗珠從臉頰滾落,絲質的連衣裙被汗水洇濕,貼附在脊背上,林故若不能停下,容磊則幫不了任何忙,他跪在另側,垂眸安靜的看著林故若實施急救。

救護車在十幾分鐘後呼嘯而來,醫護人員抬著擔架拉老人上車,而林故若被容磊半攙著扶起來,腿麻站不穩跌進容磊的懷中。

她在烈日下跪了太久,除了那顆巧克力外基本什麼都沒吃過,又精神高度集中的做了十幾分鐘的心肺複蘇,幾近虛脫。

絲質的連衣裙下擺被地麵磨出了毛刺,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林故若懶得再動,更不想在這時候和容磊鬨無用的彆扭了。

好累哦,她已經不想再繼續努力了。

林故若乾脆的反手抱住容磊勁瘦的腰身,整個人像隻樹袋熊似得貼掛在他身上,有氣無力的呢喃著,“我走不動,你抱我上去吧。”

理所當然的像是每次事後一根手指都抬不起,又非要清潔完畢才睡的時候。

容磊向來拿她沒什麼辦法,此刻隻心疼的打緊兒,手往下移,托握住纖弱的腰身,手臂卡在小腿處,半彎腰把人淩空公主抱進懷裡,跟著醫護人員一起上救護車。

老人家身邊沒彆人,他們隻能跟著同去。

上了儀器後老人在救護車上即恢複了脈搏和呼吸,林故若才終於堪堪鬆了口氣。

林故若手攬著容磊的脖子,在他懷裡漸漸的找回自己正常的呼吸頻率,低聲感歎道,“真好。”

“嗯。”容磊輕點頭,用指腹去撥開她額前散落下來的濕發,接腔,“辛苦了。”

林故若與他對視,五指有些不安分地摩挲過容磊的後頸,“你還有巧克力嗎?等下有我們忙的呢。”

“沒了。”容磊摸出紙巾給她擦汗,又不鹹不淡的拋出帶著潛台詞的邀約,“喜歡嗎?我家倒是有許多。”

“古來貧者不食嗟來之食,今有我林故若不吃你巧克力。”林故若稍緩過勁來,淺笑著懟回去。

“真不吃嗎?”容磊捏著她小巧的鼻子,壓低聲線威脅,“是不想、還是不敢?”

“區彆不大。”林故若四兩撥千斤的岔開話題。

兩人在救護車上你來我往的小聲閒聊,看起來毫不關心老人家身體狀況,醫護人員們忙,倒也沒有關注他們的意思,更彆提去嗬責。

但容磊仍然抬眼解釋了句,“我們是路人,看到這位老人倒地,為她撥打了120。”

嗓音低沉,磁性十足。

容磊自己是無所謂他人如何看待的,他不活在彆人的視線裡,喜惡都與他無關。

可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為林故若說兩句,他介意彆人怎麼看林故若。

路見老人摔倒,奮力急救後跟車去醫院,且願意為此提前支付費用,算是儘到了作為陌生路人的全部情分,無愧於心,聽天由命。。

總不至於哭天喊地,擔心到手腳冰涼吧,大家又不認識。

上了救護車,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他們不添亂,自己呆著就足夠。

“原來是這樣啊。”護士小姐姐趁著轉頭放器械的間隙講,“辛苦了。”

“您也辛苦了。”林故若禮貌的回,她小幅度的前踢了下小腿,想讓血液流通順暢點兒。

容磊直接撩開裙子一腳,用手捂住了膝關節的位置,時輕時重的為她舒緩著。

林故若的膝蓋跪到紫紅,看得容磊怪心疼的,他自己平素都舍不得她這樣跪。

溫熱的體溫渡過來,林故若抽了下鼻子,把腦袋埋進容磊的頸窩裡,肆無忌憚的嗅熟悉的沉香木味道。

這溫存沒能持續太久,救護車疾馳至醫院,他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

兩人誰都沒帶身份證件原件、加之和老人也沒有實質性關係,急救室倒是直接進了,其他的事情總是要證件的,林故若和容磊雙雙打電話鞍前馬後的找關係。

不同的是林故若是找人是萬一老人沒醒,需要做某些要證件的檢查,能不能先做,而容磊找人則是希望對方幫忙買點兒濕巾和帶件薄外套送過來。

關注的側重點有本質不同。

好在林故若的急救沒有白費,老人醒了過來,及時通知上了她的家人。

壞在老人和他的家屬們反咬了林故若一口。

老人堅稱自己是被林故若撞到的,顫顫巍巍的指著林故若說,“我記得,就是你撞的我。”

老人的女兒叉著腰,指著林故若咆哮問,“你要是沒撞俺媽,會這樣好心?”

林故若粲然一笑,她歪頭靠著容磊的肩膀,單手按著太陽穴,自己撥了報警電話和打給律師,心想可去他媽的吧。

06年彭宇案裡,孰是孰非究竟碰撞與否不得而知,可令人槽點滿滿直呼離譜的判詞居然在十年後的今天,又重新上演了一次。

當年一審法官以“你不誤傷她,就不會送她上醫院”為依據,判處被告彭宇敗訴,後來針對於路見老人摔倒“要不要扶”“究竟怎麼扶”“家裡沒有千萬家底彆摻合”這類心酸的討論屢見不鮮。[1]

林故若曾感慨過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卻從未想過,自己有天會遇到同樣的境遇。

目前的診斷報告沒有完全出來,已知老人斷了三根肋骨。

肋骨斷裂這事是林故若唯一認的。

心肺複蘇為了保證胸外按壓的有效性,需要至少按壓五厘米,彆說骨質脆弱的老年人,哪怕是青壯年都可能會斷肋骨。

心肺複蘇這堂課上,幾乎所有醫學生都被老師強調過“受傷總比死亡要好得多。”

林故若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錯誤,單純的為老人指責是自己撞人而感覺到毛骨悚然。

她給李念發了條微信消息,簡明扼要的闡述現狀,自己被人碰瓷了,順便要李念把店裡的監控一並拷過來佐證。

幾分鐘後手機亮起。

李念:[我本來有點兒難受,現在愣是讓你給我整樂了,你跟容磊不出去騙人就謝天謝地了,還能讓人騙了?啥玩意啊我的妹。 ]

林故若:[……彆問,問就是我現在信命了。]

老人家屬自然也是叫了人來的。

二十分鐘後,以幾個中年婦女為主力打頭陣,七八個臉色鐵青的男人怒目而視,對上了林故若一行人。

四個人對十幾個,人數上對麵占壓倒性優勢。

當然除了人數上有優勢,其他啥也不是。

李念正在問林故若到底什麼情況,為首的中年婦女忽然一聲暴喝,打斷了她們的交談,擼起袖子就要上前動手的模樣。

林故若粲然一笑,剛準備上前給她遞自己家殯儀公司的名片,讓她需要多聯係,腰間就被扣,眼前連帶著一黑。

容磊眼疾手快的把人摟到自己懷裡,順便擋住了她的視線,咬耳低吟,“彆看了,會弄臟了你的眼睛。”

“你們他媽的逼逼什麼東西呢!”林故若這抹笑意激怒對方,身後的壯年男性把掰著手示威。

容磊冷漠地瞥了男人一眼,薄唇輕勾,他五官生的淩厲硬朗,即便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也掩蓋不住周身散著的戾氣,“我不喜歡在醫院動手,等下出了這門,我們可以說道說道。”

壯年男性體校畢業,接了活來這裡壯人聲勢,對前因後果一概不知。他自認在社會上混了幾年沒怕過誰,卻在這陰鷙的眼神裡節節敗退下來,不由自主地彆開眼。

壯年不想示弱,梗脖子口不擇言地叫囂,“你們是什麼關係啊,你知道個屁。”

“……”容磊怔愣片刻,理性反思,是他哪裡表現有問題嗎?自己和林故若的關係還不夠明顯嗎?

“這我女朋友,我是她男朋友。”容磊分開解釋,接著目光如炬。

十分嚴肅的強調道,“我們是情侶關係,你現在聽明白了嗎?”

火鍋是用炭爐燒的,酒足飯飽,沒人來幫忙滅掉,於是它就一直燒著,倒是也沒有完全不管,起碼加湯用的壺留了個在旁邊。

林故若依然看著容磊,眉頭打褶,沒有講話,容磊亦沒有催促。

她視線與容磊的錯開來,落在翻滾的紅油裡,沒吃完的牛肉丸被煮的體積膨大,上浮又下落,表麵掛滿了紅油湯汁,像極了林故若此刻的心。

欣喜嗎?欣喜的吧,畢竟是年少時傾心已久的人,哪怕年歲蹉跎到如今,能得到這樣句情真意切的表白,林故若先是喜悅的。

隻是下一秒,這歡愉就被衝淡,心隨之轟然從高空墜落進深淵。

林故若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許多畫麵,殯儀館門口叼著煙戲謔安慰她的容磊、主席台上意氣風發的容磊、病中逃課去給她買黃桃罐頭,沒有勺子,掰斷了棉簽為給她的容磊……

接著是那天聽到的內容,許多時刻林故若都覺得自己早已忘記了,畢竟他們一起很開心,容磊從未薄待過自己半分,身邊更是沒有鶯鶯燕燕的鬨心。

實際上她沒有,記憶清晰到可怖。

“我和她不過玩玩而已。”

話鋒似鈍器,平時不疼不癢,想剝離時才察覺到,早就入肉三分。

林故若腳踩著小木凳的橫隔處,手肘抵著膝蓋,托腮凝重地看著容磊。

容磊吞雲吐霧,大方地任她觀賞。

“你先等會兒的,你說這事我得想想,給我根煙,謝謝。”林故若終於開口,說的卻是不著四六的話。

容磊微頷首,伸手把煙盒和打火機遞過去,又淡淡問,“要我幫你點嗎?”

“你聽過經典台詞嗎?”林故若莞爾,揶揄道,“反派死於話多。”

“講講道理,喜歡你就算反派了啊?”容磊輕笑,自己起身湊過去,把煙湊到林故若唇邊,等她咬住,再用自己抽到半截的煙去燃那隻。

夏夜風輕,借火太容易。

“你煙好難抽。”林故若聳肩吐槽,不過她還是抽了口,“哥,你講講道理,你喜不喜歡我時候,大魔王的名號都扣在你腦袋上。”

容磊退回到原位,對自己年少輕狂時的綽號供認不諱,“從前我沒得選,以後做個好人?給個機會怎麼樣。”

“按照劇本的來的話,我現在是不是該說,‘好,跟法官說,看他讓不讓你做好人。’[1]”林故若熟練的玩梗。

容磊掐掉煙,痞笑著答,“法官會允許的,以前那麼多人排著隊拿跟你表白的號碼牌,他們都不是個,上位的隻有爺,這說明什麼?”

林故若噎了下,差點兒把心裡話‘說明我喜歡你啊你個弱智’講出來,話到嘴邊收住,反問道,“你說說。”

“說明爺運氣好唄,而且彆人都說我們合適在一起,誰也彆出去禍害其他人。”容磊回。

“不。”林故若放棄,她不該對這人抱有任何信心,歎了口氣無奈講,“說明你傻逼。”

容磊全然不介意挨罵這件事,仍是懶懶散散地講下去,“那傻逼喜歡你,想當你男朋友。”

繞了半天想繞沒的話題再度被容磊拉扯回原點,林故若不得不麵對。

她收笑,認真的問道,“你喜歡我什麼?”

容磊同樣坐直,理了下領口,鄭重其事地講,“你的一切我都喜歡,如果非要舉例一二,你好看,行嗎?”

林故若生了標準的狐狸眼,瞳仁黑亮,內眼角朝下,外眼角上挑,濃妝嫵媚動人,淡妝楚楚可憐。

出門時沒什麼多餘氣力化妝,當下是清淡那掛的。

皮相和骨相都是絕佳的,一顰一笑都拿捏的恰到好處。

“標標準準的大美人”,這話不是林故若或者容磊吹的,而是每個見過林故若的人給出的定位。

這話從其他人口裡說出來,林故若能相信,因為自己的確很好看。

從容磊這兒,就離譜死了,當年容磊年少輕狂、不學無術、人送外號大魔王,但追他的妹子能站滿整個一中操場。

人家妹子圖什麼?圖他打架曠課?圖他偏科張揚?就特麼的圖他一張臉好吧。

顏值八十分喜歡顏值一百分的,情有可原,大家顏值都是一百分,攬鏡自賞足夠。

既不避開,就索性就今日攤派好了。

林故若虛咳清嗓子,朗聲說,“以後我想要從事臨終關懷的工作,到目前為止,我尚且沒有回國的打算,你很清楚這意味這什麼。我感覺我們目前的關係挺好,某日你我遇到心儀之人,知會對方一聲,好聚好散。”

容磊沉默,他雙手交握,麵無表情地問,“你是遇到心儀的人了?”

“我打個比方,如果有,昨晚不會和你睡。”林故若摸鼻子,軟語解釋,“對感情,我有最起碼的忠誠。”

“巧了,我也是,那既然沒有心儀的人,不如先和我談個戀愛試試?”容磊拍著胸脯自信道,“我這人就一點好,不出軌。”

“……”林故若暗自罵了句娘,心說你是不出軌,對我的確沒得挑。可你家有皇位要繼承,你和我玩玩還嫌不夠,非準備搞對象,不結婚的那種。

容磊繼續講下去,“以後我會出國陪你的,異國的事沒關係,不會太久。”

老板不合時宜的出現,暫時終止了他們劍拔弩張的對話。放下兩碗冰粉,問過他們吃不吃後關掉火離開。

方桌上杯盤狼藉,牛油表麵迅速結成膜,色彩繽紛的冰粉放在桌上,總顯得不入。

“好。”林故若高聲應允。

未等容磊再做保證,她乾脆奉上質問三連,“你什麼時候出國陪我?總要給我個期限的吧?你自己能給出來嗎?”

這次換了容磊默然不語,他給不出。

林故若覺得可笑,何必逼我說這些難聽的話,給我無用的承諾。

可她不得不承認,在某一瞬間她是想要答應容磊的,那是她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