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提醒過好幾回,若無法查明雪肌丸的配方以及煉製辦法,德嬪娘娘很難恢複容貌,就算能夠保住壽數,以後都要以停藥之後老態畢現的模樣生活。康熙和四爺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烏雅氏本人沒有,六月中,賈赦把第二場法事做完,德嬪的確感覺身體輕快不少,她以為自己終於恢複正常,問貼身宮女索要銅鏡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對方猶豫的為難的神情。德嬪伸手往自個兒臉上一摸,鬆弛的,一點也不柔嫩光滑……心裡的期待瞬間轉化為失望和痛楚,好歹在後宮裡混了二十多年,她內心已經十分強大,加上融合了蟄伏在身體裡的那屢惡魂,她的抗打擊能力更是連上幾級,烏雅氏極力平複心情,她低沉著聲音問:“人還沒找到?”
自行刺事件之後,在永和宮伺候的太監宮女都有意避著德嬪,生怕她突然發作牽連到自個兒,被點名問話的那人心裡苦逼極了,彆看她在其他人眼中是烏雅氏的心腹,實際危險得很。娘娘的心計城府一直很深,從前還會裝作賢惠端莊,這個月以來,情緒根本不受控製,方才還平靜著,立刻就能興起狂風驟雨來。她腿肚子都在抖,極力平複恐懼的心情,答複道:“回娘娘話,隻聽說前幾日四爺在朝上同萬歲爺對上了,那太監的消息還沒有。”
這話倒是吸引了德嬪注意,她又問:“所為何事?”
“……索相長子被萬歲爺下旨娶了青樓女子為側福晉,事情鬨得極大,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太子也受牽連,這些日子都在閉門思過,四爺重情重義,前幾日早朝他力保太子,不小心同萬歲爺起了口角……”那宮女還在說,烏雅氏又怒了,整個殿內能砸的都已經砸了個乾淨,她伸手抓起床上的枕頭,狠狠摔出去。
“真是本宮的好兒子!親娘受這樣的苦他不管,還有心思保太子!那位可是萬歲爺的心肝……能出什麼事?”隻要提起被孝懿皇後佟佳氏養大的長子,烏雅氏就火氣亂竄,平時不把親娘放在眼裡就算了,不在萬歲爺跟前提攜十四也算了,出了這樣大的事他也不上心,還惦記著拍太子的馬屁。“萬歲爺怎麼發落的?”
“同太子一道閉門思過。”
聽到這話,德嬪就笑出來,“不孝子就應該是這樣的下場,活該!”
京城裡都沒有什麼秘密,彆說皇宮,德妃那貼身宮女為何會知道前朝事?那是康熙讓她知道的,他想看看在烏雅氏心裡胤禛到底是什麼地位,結果真是大大的驚喜。
暗衛回來稟告的時候康熙正在批奏折,聽到轉述回來的這番話,他氣得直接摔了筆。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這兒子她不想要那就算了。
當天晚上,康熙沒翻牌子,他琢磨了一整夜,又想起表妹生不出阿哥,苦苦哀求希望能改老四的玉牒,他為了保護太子胤礽,忍痛令表妹失望,現在看來真是做錯了……老四是個心性好的,甭管其他阿哥怎麼鬨騰,他都穩得住,能夠很好的完成交代下去的事情,拉的下臉,不怕得罪人。胤禛太優秀,就顯得德嬪很不上台麵,分明是親兒子,除了福晉烏喇那拉氏,老四府上全是漢軍旗的秀女……這事康熙也是近兩年才發現的,他不明白德嬪是怎樣的心態,卻實實在在的為兒子心疼。
以為烏雅氏會醒悟,結果是一年年越發變本加厲,這個錯誤也是時候修正了。
第二天,康熙去慈安宮請安,毫不保留的將近一個月發生的事說出來,孝惠太後本就是善心人,除了對董鄂家的女人厭惡到極點之外,對大多數妃嬪她都和顏悅色,雖然對烏雅氏的出身看不上眼,她一直覺得,對方心性還是不錯的,聽完康熙的話,她沉默了許久。
“既然她不想要,那就改了老四的玉牒,隻是……惠妃、榮妃、宜妃都有成年的兒子,都頗為優秀,將老四過給她們不合適,改到孝懿皇後名下又會影響朝堂局勢,讓太子心中難安,皇帝你要是聽我這老太婆一言,就從八旗貴女之中選個妃子接進宮來,過繼給她吧。”
過繼給孝懿皇後那絕不可能,彆說太後反對,康熙也糾結,他的原配赫舍裡氏是難產死的,隻留下一個阿哥,雖然這幾年胤礽在索額圖的影響下變了不少,他依然是皇位的最佳人選,截至目前,康熙還沒有動過擼掉他的念頭。將老四改到表妹名下的話,那就是正兒八經的嫡子,稍微一煽動就能直接同胤礽打擂台。他相信老四不會動不該有的念頭,難保大臣們會多想。
不能給表妹,又不好給三妃。
如今後宮裡頭要的起他當兒子的根本沒有,這麼想,太後的提議倒是很可取。後宮局勢已經相對穩定平衡,新的妃子進來需要一段不短的適應期,想要站穩腳跟她就會自覺對老四好,依靠這個便宜撿來的兒子建立自己的勢力。這樣做還不夠,若是養出第二個德嬪,態度遲早要變,為了補償老四,康熙已經想好要怎麼做。
讓後宮進新的妃子是必須,讓她生不出自己的兒子也是必須。
四十一年六月,李德全親自去佟家宣讀聖旨,欽天監擇吉日接佟國維之女,孝懿皇後幼妹進宮,封貴妃。新娘娘進宮的日子定在三個月之後,瞧著還遠,後宮裡卻渾了水。
這情況何其熟悉,孝懿皇後也是以貴妃的身份入宮,五年之內就晉封為皇貴妃,臨死之前還穿上了鳳袍。當初兩任皇後都死了,後宮裡身份高的就是佟貴妃和溫僖貴妃,如今後宮幾巨頭在她們跟前都是腆著臉賠笑的,好不容易把身份高的耗死了,安逸了沒幾年,又來一個“佟貴妃”,還是萬歲爺的表妹兼妻妹。
不到雙十年華,正是年輕有活力的年紀。
隨著年歲大了,康熙偏好年輕的妃嬪已經不是秘密,這幾年上位的定嬪萬琉哈氏、庶妃陳氏……都是這種類型。她們雖然得寵,卻沒讓三妃忌憚,出身太低根基太淺膝下沒有成年皇子,根本不足為懼。如今倒好,佟家女兒進宮,她年輕、漂亮、身份尊貴、同萬歲爺有太多共同語言,這擺明是要代掌鳳印統禦後宮的節奏。
這之前,後宮事務是由三妃合管的,她們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做好了權力分割,基本達到平衡,好不容易抓住機會吞了烏雅氏手中的權力,還沒捂熱,就要被小佟佳氏奪走,甭管是惠妃、榮妃還是生性豁達的宜妃,都不能甘心。
雖然意見很大,她們倒沒什麼動作,惠妃在觀望,榮妃忙著替兒子想辦法,自康熙生辰宴之後,三阿哥胤祉就接受了胤禛手上的部分事物,他不僅要編修曆法,還得替國庫催債,還得兼管戶籍統計與核實,忙得像個陀螺一樣。要是能乾出功績,這也不算什麼,統計戶籍就是那種瑣碎又不入眼的活計,這還算好的,催債簡直要命。
一個月時間,胤祉徹底明白了四弟的強大。
本來他是奉旨去收錢的,偏偏對方就是能找出各種借口推脫,擺出一副隻要你還有良知就不該催他給錢的模樣。胤祉是阿哥之中最斯文有禮的,他完全學不來四爺的姿態,忙了整個月,一點成效也沒有。康熙倒沒說什麼,永和宮的情況太複雜,他沒工夫管這些小事,即便如此,胤祉也放不下心,生怕哪天皇父就想起來,讓他報告成果。
胤祉一直琢磨著讓老四將活計領回去,誰知對方竟然在朝堂上公然挑釁皇阿瑪,然後就遭禁足,閉門思過。就這事,有人覺得四爺和太子兄弟情深,有人覺得這背後有陰謀,三阿哥認為,胤禛是故意要害他。他連著一個月不順,其生母榮妃自然也好不了,雖然也忌憚小佟佳氏,她卻沒心思搞歪門邪道迎接對方進宮,滿腹心思都在為兒子打算。
怎樣才能把國庫借出去的銀兩收回來。
要是收不回來又要如何麵對康熙。
最先抓住關鍵點的還是宜妃,她有個能乾的兒子,九阿哥胤禟第一時間從賈恩候那裡得到有用的信息,他不知怎麼從欽天監偷來小佟佳氏的生辰八字讓大老爺測算,結果很驚人。此女有福有貴無子……她進宮的原因並不簡單,康熙拿她有用。
聽說她命中沒有兒女,胤禟就放心了,立刻將消息傳到自家額娘跟前,宜妃不是喜歡暗搓搓思考各種問題的,得到這樣的說法她也就放心了,在後宮裡頭,身份和榮寵都是虛的,就像烏雅氏那樣,孝懿皇後和溫僖貴妃去後,四妃探頭,烏雅氏有淩駕於其餘三妃之上的架勢,她溫柔賢惠,還有兩個成器的兒子,本以為能更進一步,誰知就攤上事了。萬歲爺說烏雅氏的貼身太監行刺他,那人壓根沒找到,永和宮就戒嚴了,身為主子,德妃降為嬪,丟了手中權力,如今還在禁足……
她用了多長的時間才有如今的地位,一天時間就被打回原形,還連累娘家。
在後宮裡混,這就是常態。烏雅氏是運氣好,膝下有兩個成年阿哥,若非如此,摔得還要更慘。
宜妃沒猜到康熙的盤算,她覺得有趣的是,佟家女兒都是悲劇,以皇上親表妹的身份進宮,一開始就坐上貴妃的位置,受妃嬪跪拜,光鮮體麵,可惜就是生不出兒子。孝懿皇後折騰那麼多年,隻得了一個女兒,替德妃養了老四,小佟佳氏更有本事,按照老九的說法,彆說阿哥,連格格也不會有。
想來也是,萬歲爺若是對她上心,之前那屆選秀就該讓人風光入宮,不會搞得這麼突然,他這麼做鐵定有目的,具體為何暫時不清楚,宜妃也沒有要查的意思。她在宮裡這麼多年,還不知道皇上是什麼性子,從來隻有他監控後宮妃嬪,誰敢窺伺他,遲早要倒黴。既然已經確定小佟佳氏是個不能生的,彆的就不重要了,貴妃也好,掌鳳印也罷……站得越高,摔得越慘。
胤禟都知道走非法渠道搞來小佟佳氏的生辰八字給賈赦測算,佟家人自然也這麼做了,聖旨下來之後的第三天,佟國維將一封密信遞給自個兒的心腹,讓他拿去給賈恩候測算,對方喬裝改扮之後就去了天師府,敲開門得到的說法卻是人不在家中。那奴才費了點功夫才打聽到賈赦在福瑞樓,立刻就過去了。
賈赦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坐著,一邊用膳,一邊看外頭的風景,那人就氣喘籲籲上來了,他開口之前,大老爺比了個請坐的手勢,然後說:“你寫個字,讓我猜猜你來找我的意圖。”那人想著高人都是有脾氣的,就沒反駁,見手邊沒有紙和筆,就攤開手心,在上麵比了兩劃,寫了個“人”字。賈赦夾了塊東坡肉喂進嘴裡看他將這個字寫完,就放下筷子,說:“我已經明白了,你是替人跑腿的,問的是主家的事。”
那人為了掩蓋自己的真實身份,出門之前還特地辦成了富商的模樣,沒想到就這麼被拆穿了。大老爺注意到他的神情,“瞧你這樣,我是說對了?”
“……是沒錯,你因何得知?”
“當然是你方才寫的這個人字。”
就是知道賈恩候是個拆字小能手,為了不暴露太多信息,他才寫了這麼個完全沒有指代意義的字,誰知那麼輕鬆就一語道破,此人雖然是佟國維的心腹,卻因為身份特殊,鮮少在外頭露麵,他平時做的也是謀臣之事,這回事關重大,才被派出來。
能讓佟國維相信的人很少,得他信任的同時還要聽懂的賈赦分析命理能夠從他的語氣和神色之中得出隱藏信息的人就更少。
對方還糾結著,賈赦就說:“你這人字是寫在手心上的,就說明你是手下人,替主家做事的,我看你的麵相擅文並且長於謀略,應當是達官貴人家中的謀士,可對?”
雖然聽說過賈恩候的大名,他並沒怎麼放在心上,什麼通天曉地,五台山上茹素的禿驢也沒那本事,窺天道有那麼容易?今天之前,他一直覺得賈赦是個騙子,跑這趟其實也是主動請纓,想會一會這位名氣極盛的玄門大師。
所以說,能夠得到萬歲爺的肯定,既給封號又賜宅邸,沒真本事不行,“在下一直以為天師是扛著大旗騙人錢財的神棍,原來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慚愧。”
若是彆人聽到這番話保準會擺個姿態出來,或者高冷不說什麼,或者原諒對方的無知。賈赦卻不在乎這些,他笑著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也沒錯,彆的不說,認錯的態度就很好,是心胸寬廣之人……”大老爺就想入正題,卻被旁邊那桌穿著富貴的錦袍帶著財主帽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打斷了,對方咧嘴笑道,“給人跑腿的奴才也敢做這等打扮,冒充有錢人感覺可好?”
……
賈赦什麼反應也沒有,坐他對麵的佟家謀士臉色不大好看。有句話叫打狗也得看主人,他好歹是替佟國維做事的,身份比普通的富商巨賈高了不知幾何。他慢條斯理的轉過頭,看向那吃得滿嘴油的俗氣商人,對方笑得更賤,就說:“看什麼看,老爺我是真有錢,不像你,裝的!那天師就彆搭理這窮鬼了,給我看看。”
生意上門當然是要做的,大老爺再次放下筷子,朝他那方看去,“請說。”
對方雖然有錢,字識得不多,加上他有意刁難,轉了轉眼珠子就說:“他寫的什麼,我就算什麼,還是那個人。”
大老爺想也沒想,就說:“您這個,分量實在太重,先給了錢我才能說。”
這樣的差彆對待讓對方很不滿,他說:“他都沒給,憑什麼我要先給?”
“……”當然是擔心以後要不到啊,這話賈赦沒說出口,他不鹹不淡的看了對方一眼,回過頭來又要繼續吃,本來是想生意做不成就算了,對方卻覺得自己受了鄙夷,好似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話,惱羞成怒之下就摸出一張百兩銀票,走到賈赦跟前,將銀票拍在桌上,“你說!”
這樣就對了嘛,賈赦將銀票拿起來,收好,然後就將店小二喚來,讓對方去衙門請捕頭,其他人還沒搞清楚狀況,方才還在逞能的男人表情就不對了,他立刻就要往外跑,剛下了樓還沒衝出去,就被九爺安插在福瑞樓的護衛放倒,死死按在地上。
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遇到這樣反常的行為,當然是先把人扣下,動手的護衛還以為是吃霸王餐沒給錢想直接跑路,正想收身取錢,就看到悠哉哉從樓上下來的賈赦,上麵還有不少看熱鬨的探出頭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跑什麼?”
“你沒聽見天師讓店小二去衙門請人?鐵定是要抓他。”
“那人的確嘴賤,這樣就要抓人?”
“……你傻啊,要是沒做虧心事他會跑?”
“算的是一樣的字,怎麼就不同呢,不知道拆字的結果是什麼。”
賈赦沒有折磨群眾的意思,他一邊走一邊說,“雖然都是人字,之前那位是寫在手心裡的,也就是手下人,給主家跑腿的。你卻是從嘴裡說出來的,人字外頭加個口,那就是囚犯的囚,我看了你的氣色,並不是新犯事,相比應當有陳年舊案,要是托關係結案的,聽到我說請捕頭應當不會跑,那就隻剩一種情況,你是從天牢裡逃出來改頭換麵重新做人的。”
他那麼輕描淡寫的讓人去請捕頭過來,竟然隻是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