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首輔可是冷?”元嘉帝關切地問,恰見賀順安捧衣回轉,便朝他招手:“賀大伴快來,給兩位大人添衣。”
賀順安忙趨步上前,宋惟庸哪敢受他服侍,接過厚氅自己披上,那廂杜希文亦披了衣,雙雙向上謝恩。
“罷了,朕嫌殿裡氣悶,累得兩位老大人受寒。”元嘉帝溫言道,起身拂袖,緩步向前。
西風幽涼,香靄浮煙,落日餘暉漸散,天邊唯餘一抹湛藍。
他目注遠處,語聲微淡:“卻不知後事又是如何?”
“後來諸事,便由微臣說罷,宋首輔還是先歇一歇。”杜希文道。
他比宋惟庸年輕幾歲,聲若洪鐘,聽來倒是一派清晰。
宋惟庸笑微微地看他,並不言聲,元嘉帝倒是點頭:“那就杜卿來說。”
杜希文踏前半步,躬身道:“七年前盛夏大雨,江下爆發水患,沒去良田、毀掉房舍,臨江府半城被淹,波及毗鄰五縣,境況危急。臨江知府吳謙親至堤壩,勘察水情,巧遇‘清河先生’——也就是失憶了的陳劭。”
“這倒也真是巧。”元嘉帝道一句,不緊不慢。
杜希文眉眼不動,躬身續道:“確實是巧。因陳劭有‘清河先生’之譽,在臨江府頗受尊重,吳謙也識得他,兩下裡攀談幾句,陳劭便向吳謙提議,修建一條‘臨江堰’。”
他語聲轉低,似浸暮色,於花香葉影間轉折往複:“陳劭時言,‘可借臨江府並周遭山川之走向,於大江中下遊築堤建壩。’隨後,便命書童捧出了‘臨江堰’圖冊。””
他自袖中取出一卷紙,厚盈寸半,雙手奉上:“微臣前兩日拿到了這份圖冊,方才經多人校驗其上筆跡,確認是出自於陳劭。此乃圖冊第一卷,計一十七頁。”
元嘉帝淡和的眉眼間,微現動容,探手接過,就著最後一絲暮色,展開細瞧。
圖紙繪得極儘詳細,大至內河、小至田壟,無不曆曆在目,更以小字標注土層、岩石、河流之長度、走向、四季變化等等,字跡雋秀端勁,若鬆骨竹節,一望而知,絕非出自凡俗。
“這套圖冊計有五卷,第一卷細繪山川地形,當中三卷為‘臨江堰’開挖、灌土、堆石、人工、錢糧等等,舉凡修築堤壩之詳情,儘皆在列。最後一卷則為‘臨江堰’建成之大圖。因全套圖冊太厚,微臣便隻帶了第一卷,供陛下過目。”杜希文道。
元嘉帝“唔”一聲,闔攏圖冊,垂眸不語。
圖冊邊角已然磨毛,濃暮中泛出舊色。可想而知,這圖冊時常被人翻看。
“掌燈。”溫和的語聲驟響,元嘉帝撣撣袍袖,麵色隱在微夜中,不辨喜怒:“來人,把這圖冊送去禦書房。”
花叢外傳來應聲,一名小監躡足上前,小心抱起圖冊。
“小心些。”元嘉帝語聲更淡。
那小監唯唯應是,悄步去了,這期間,宋惟庸垂著眼睛,頭也不抬,杜希文亦麵色不動,然繃緊的雙肩,卻稍稍一鬆。
不一時,幾名小監提燈而來,卻非方才紗燈,而是琉璃燈,隻有手掌大小,內插著寸許油燭,光華剔透,晶瑩閃爍。
那花木間隱著數杆青竹,小監四散去,將燈籠懸於竹上,刹時間,夜合花叢明光燦爛,直映得花似飛星、葉若流霜,滿世界恰如飛絮楊花悄墜,直惹得晚風攜香。
“杜學士還請繼續往下說。”元嘉帝兩手扶膝,燈火下淡眉微挑,眸光掃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