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立即隨管家前行,不時便行到山莊底下。
門丁早早已前去稟告過了。
車夫在山下馬廄解繩歇馬,眾人隨管家引路,沿山陰棧道,一路行到山莊門外,那家主人竟已親自來迎。
裴沁打了盹,醒來過後,整個人鬆弛自在不少,話自然也多了起來。
看著山莊女主人婀娜背影,裴沁笑道,“此等絕色美女也要親自來迎,閣主麵子果然大得很。”
重甄搖頭,往後看了一眼,道,“不是我麵子大,是後麵這位。”
那位走在最前頭的山莊女主人忽然停下腳步,望見走在葉玉棠身旁始終默不作聲的長孫茂,稍微等了一會兒,以便和他並肩而行。
裴沁嘖了一聲,往後一瞥,問道,“桃花債?”
重甄搖頭,“前未婚妻。”
裴沁道,“那他們怎麼還沒成親呢?”
重甄輕輕噓了一聲。
上山夾道長兩旁是叢密竹林,沿路無處點燈,隻能借著月光踏著石板路上山,看人模樣自然更不真切。
那兩人在葉玉棠身旁並肩而行,低聲交談,皆是女主人主動發問,長孫茂草草回應。
零零星星,三句兩句,閒話家常,竟然一點內容都沒有,也是稀奇。
葉玉棠耳力好,聽見裴沁和重甄在後頭碎嘴八卦,不由頓住腳步,想插一嘴,以便留點空間給他和他那位舊情人。
誰知剛下一級階梯,他胳膊搭過來,將她整個拐回去,幾乎是被裹挾著留在他身邊。
一路隨女主入了莊子,進會客的忠義堂,家仆攜著兩個兩三歲小孩過來,說總是見不著娘親,睡不著。
女主人去哄了一會兒,才滿懷歉疚的回來,打算安頓幾人住下,又提出想和長孫茂單獨聊聊。其餘眾人頗為識相,說先去睡了,獨獨葉玉棠又被長孫茂按回了椅子裡。
那女主人見她年紀不大,似乎與長孫茂不甚相稱,於是狐疑問道,“……這位是?”
他這狗嘴,葉玉棠生怕他又說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話,搶著說道,“我是他師侄,不是什麼要緊人物,你們隨便說,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她總覺得,偷聽情人說話,是要爛耳朵的。
女主人笑道,“這位姑娘,性子倒是有趣。”
長孫茂道,“她從不離我,有什麼話,我也不避著她說。”
那女主人旋即點點頭,“所以,這些年,你依舊孤身一人嗎?”
堂中點了燭,借著光,葉玉棠看清這位山莊主人麵貌,忽然想起她是誰來。
這便是長孫茂從前的未婚妻,崔宜柔。
那時她和長孫茂斬了千目燭陰,從瓜洲回來,剛回少室山,長孫茂便收到父親來信。信上說,他如今年紀也不小,也該娶妻成家。殿下憂心,親自為他擇了一位家世品性相貌都相當的女子,讓他早日回京,擇日成親。
長孫茂當即回信去長安,上頭寥寥兩字:“不娶。”
那氣勢,那信誓旦旦,簡直八匹馬都拽不回來。葉玉棠置之一笑,勸都懶得勸。
適逢那年程四海喜得孫兒,還是一雙龍鳳胎。一時興起,一想,終南論劍興辦至今,已到了第五個年頭,正是如火如荼之際,引無數名門弟子心之神往。
而江湖上諸多青年俠客,卻因武學造詣已有大成,故始終無緣終南論劍。既如此,在那年二月,程四海一拍腦門,便廣發英雄帖,辦了一場說劍會。
帖子上說,這場說劍會三三對戰,各路英豪可自尋師友,結成三人,不計武功高低,不計武學路數,會友娛樂為主,贏者無禮可賞。可入洞庭琴音酒窖暢飲三日,或入說劍書閣閱覽天下武學典籍,如此而已。
長孫茂一看這帖子,一來覺得規則十分有趣,二來也覺得此行可以逃脫家中催婚。
兩人當下就策馬去了洞庭,打算到了江陵郡,江湖人多的地方,再找個老熟人結成三人。誰知組隊帖子在城門上貼了三日,竟無人問津。
葉玉棠問了十幾個友人,都說,因為眾人一看長孫茂大名,都怕了。短板太過顯眼,哪怕組裡有葉玉棠,都挽救不了。
因這話太傷麵子,她沒告訴長孫茂,自己在客棧裡頭疼了三日。
臨近戰期,一天中午,一個亭亭玉立、講話溫柔客氣的姑娘,拿著揭下的貼子找上門來,自報家門崔宜柔,出身江湖世家,自小在青城仙都習武,擅長劈山劍與青城水拳。
葉玉棠這才鬆了口氣,也沒試她功夫,就應了。畢竟,有人總比沒有得好。
隻是如實說道,“姑娘,我們的招紙在城牆上貼了整整三天,都沒人揭。由此你可以想象,未來的說劍會,會有多麼慘烈。除了可能會空手而歸,還很可能被人恥笑,你看你怕不怕。”
崔宜柔道,“反正沒事可做,權當長長見識。”
就這麼短板明顯的三人組合,誰能想到,最後說劍大會的龍頭旗竟給他們三個人奪了去。
一舉奪魁,直入琴音酒窖喝了個酩酊大醉,好不暢快。
洞庭作彆後,師姐弟兩人剛回洛陽,便被長孫茂家中來人給截胡了,五花大綁,將他給捆了回去。
後頭將他給綁回雪邦相親,寫信去請葉玉棠,非叫她去當救兵,不然就要咬舌自儘。家中人拗不過,隻得遣人上少室山,將葉玉棠請去了雪邦。
那年夏末,月影山莊蓮池宴,那位傳說中的未婚妻子一露麵,兩人具是一驚。
此女子,正是洞庭遇見的崔宜柔。
葉玉棠依舊想得起那時的崔宜柔:柔和臉蛋,柔和的聲線,哪怕習武多年,周身上下,舉手投足,儘是女性柔美。
非得說一件不足,便是姑娘在劍南道長大,官話說得不大標準,有些平仄不分,更顯笨拙可愛。
當年那個略顯稚氣的少女,如今也已嫁為人婦,脫去少女稚氣,臉蛋、身材豐腴了一些,女人味倒是更足。
始終如一的,隻有那一口讓人忍俊不禁的劍南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