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八重山笛(2 / 2)

飛鴻雪爪 唯刀百辟 6237 字 6個月前

裴沁笑了,“你既連白水河寨那老伯都知道,想必關於我父親的事,你多少也知道些。我既不追究你欺騙於我,你又何必阻攔?”

葉玉棠心裡輕歎:她果然知道那不是她生父。

可是她究竟從何處得知,又知曉多少?

思索間,裴沁又是一句,“劫複閣主亦幫不了我,你有何滔天能力,連我家事也要管?”

“這世上除了仇歡,恐怕也隻有我能管你了。”葉玉棠輕聲說道。

裴沁不錯眼的盯著她,整個人,從那種幾近嘲弄、激昂的狀態之中瞬間安寧下來,安寧得近乎是靜止的。

長孫茂一瞬間也意識到了什麼,想上前阻止,卻也知道為時已晚。隻走近幾步,靜靜留神著。

“你五歲入穀,細皮嫩肉的小丫頭,隻知道自己叫小瑤,全名都記不清楚。從小就傻,官話學了一年都說不利索,矯情又嬌氣,徒有一張漂亮臉蛋,一點兒都不討人喜歡。習武笨手笨腳,做事毛手毛腳,自己犯錯也就罷了,彆人犯的錯推到你身上,也不會為自己開脫。總被仇歡罰去清門洞抄寫訓誡,那破訓誡還是從屁事最多的太乙劍派照抄過來的。鳳穀弟子為什麼要遵守太乙劍派的門規?我看不過眼,來陪你抄了一宿,便給那螞蟻大小豆點兒字煩的要死,回去同仇歡大吵了一架……說實話,我在穀裡跟你作伴也不過一年多幾個月,和你又不熟,每每回穀,你便來粘我,今年說這個公子英俊非凡非他不嫁,明年說那個大俠風華絕代對他至死不渝,後頭乾脆擠兌起我來,高興了叫我師姐,不高興了叫我師兄……”

雙鳳眼中驚疑轉瞬即逝,驚喜亦轉瞬即逝,隨之而來的,是因愧疚、羞慚而生出的不可置信。

葉玉棠以為她一時半會兒,單憑這隻言片語隻是不信,微微喘了口氣,便將一些更細致的相處細節同她慢慢道來,“我每年過來,都會問你功課如何。有一年甚至一式修羅刀都沒有學完,仇歡也不管。我氣她,也氣你,當眾發了好大一通火,你卻不言不語回去睡了。第二天卻交給我一根墜玉墜的紅繩,同我說,‘師姐,你脖子上繩子太舊,我昨晚重給你編了一個,免得摔了。’那紅繩是你熬夜編的,結實又好看,直到……我都一直戴著。你十七歲才將羅刹刀練至第七層,我估摸著你與長孫茂也不過半斤八兩,洞庭論劍時想帶你倆一塊兒,你竟還敢嫌棄我們。洞庭論劍之後,你說仇歡病了,寫信叫我去看她。直至到了才知道,你看出我那會子心情不好,借口將我叫到身邊去,成日想著法子哄我開心……”

“夠了。”裴沁嘴唇發白,微微發起抖來。

葉玉棠不知她究竟怎麼了,仍想說些往事來寬慰她,卻聽得重甄在背後遠遠一聲,“彆說了……她多半早已知道你是誰。”

葉玉棠回頭去,“你告訴她了?”

重甄道,“方才在那屋頂上,她問我的是:‘我師姐,是不是因我而遇害。’所以哪怕她猜出,恐怕亦不敢認。”

葉玉棠聽了這話,震驚、憤怒、困惑……這一類的情緒都沒有,隻一時有些語塞。

正常來說,人死了,是不能回答恨不恨這個問題的。她死了,自然沒法去想。如今活過來,隻覺得驚訝與慶幸,覺得與酒、與劍、與友人相伴多一日,便是賺到一日。

裴沁向重甄問出的那個問題,答案究竟是什麼,她根本半點都不在乎。

但她覺得,裴沁或許不會這麼想。

她攥著韁繩,同裴沁笑了一笑,試圖緩和現下這種僵持局麵,“沒事,沒事呀。這不關你的事,我不怪你,沒人會怪你……”

裴沁忽然遠遠問道,“長孫茂,你恨嗎?”

眾人都看向長孫茂。

長孫茂想都沒想道,“恨。”

裴沁樂了,“你看。”

葉玉棠恨得牙癢癢,拳都攥緊了。

此時她手頭攥著根準備策馬狂奔、急去殺人送死韁繩,哪怕她心裡又急又氣,但知道氣得不是時候,眼閉了閉,複又鬆懈下來。

張自賢雖該死,程雪渡亦不是什麼好東西。若要殺這二人,可以從長計議,真的不必滅此朝食。裴沁是脾氣暴躁了些,但今日如此軟硬不吃,情緒高漲,總覺得……有點不對。

“裴沁,”她試著靠近她一步,“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有仇有怨,都可同師姐商量,總比一人承擔的好。”

“師姐?”裴沁笑得諷刺,眼淚卻旋即大顆大顆滾落,“你可知我此生最無法麵對的便是我師姐?我生母求死不得,被張自賢淩|辱數年方才尋到機會自殺。我父親半癲半狂,將我送入鳳穀,隻當我作為他日後複仇的一顆棋子。五伯伯總會在我最危難的時候出現救我、悉心照料我,這護犢之情,是來自於將他害慘了的郭公蠱。師父對我有養育之恩,師姐妹們與我朝夕相伴,這數年來,但凡名氣、地位高過我的,皆一個接一個離我而去……而最疼愛我,從不責怪我,我此生最敬重的師姐,卻要因我而死。我父親棄我於不顧,在中原不知何處蟄伏多年,我師姐那滿身蠱毒,卻原來……是他一手傑作。”

葉玉棠嘗試著向前一步安慰她,裴沁卻不由她靠近半步,勒緊韁繩,將那馬前蹄高高抬起,於揚起的塵土之中,在葉玉棠麵前發出刺耳嘶鳴。

“因為師姐是師父親生,又天分極高,乃是傳說中‘修羅刀’唯一傳人。便有人覺得,師姐在一日,我便絕無可能得師父傾囊相授,更無可能是未來的穀主,”裴沁淚水洶湧而下,卻放浪笑了起來,“因為如此,我父親竟想儘一切辦法,隻想讓她死。”

葉玉棠嗓子一陣發乾,想問問她“這些事究竟從何處得知”,一張嘴,啞得說不出話。

裴沁拭去淚水,複又笑起來,笑得無懼無畏,“無論誰問起,隻需記住,你從未認識過裴沁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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