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力流轉,蒸熨之氣於二人周身縈繞,一眼看去隻覺得雲遮霧罩。
張自明道,“從天池,曲折,至中衝,通手厥陰。”
兩人皆是手掐子午,闔眼凝神。
長孫茂麵目凝上薄薄水汽。一道蜿蜒曲線無聲無息從他袖間爬出,穿過掌紋,延伸至中指指尖。
然後是少陰,然後是商陽,關衝,少澤。
毒液浸入筋絡,烏絲蜿蜒,枝蔓生長,生命力極其旺盛。
有時遇見阻滯,便逆向而馳,往衣物覆蔽處溯流而去。
前者乃是毒液暢通無阻,沿十二經八脈將他周身漫卷。
後者則真氣流淌不順,隻得往他丹田氣海倒行而去。
無論通或不通,行與不行,皆是死路一條,何其凶險。
張自明睜眼看見,不由一歎。
又道,“你試著自運內息,覺到冷熱之氣衝入手三陰三陽,便可以掌擊水。”
忽聽得一股地崩山摧之聲。
程霜筆驚地回頭。
但見飛灰散去,兩個盤坐的影子仍不動如山地坐著。
長孫茂看看雙手,有些不解,“我並未用力。”
千萬股刁鑽氣勁掙破頭往外鑽,由不得他。
張自明道,“收一收勁,再來一次。”
長孫茂複又出掌。
咚地一聲,如石子落寒潭,渦旋卷起粼粼水波。
張自明點點頭,“你再試著以掌力擊遠處。”
他一回頭,指著梅花背後,亭下流淌的水瀑。
隔花擊水?長孫茂心生疑竇。
但還是照做了。
穩住力道,一掌平推。
紅黃的梅花撲簌簌落入石潭。
遠處水瀑白星飛濺,將梅花衝散,飄入流水之中。
長孫茂低頭看手掌。
兩股熱力在掌心交互盤旋,黑液隨之蔓延開來。
“你再試著出招。”
“出招?”
“隨便什麼招式。”
長孫茂略作一想,順手一擊,乃是一招左右穿花手。他搖頭一笑,將少室山那個懶散的午後從腦海中消散。
又出一掌,仍是左右穿花手。
張自明道,“心神靜氣,隨意而動。想到穿花手,便用穿花手,沒什麼不妥。”
長孫茂點點頭,“原來如此。”
便由著心意打完一套左右穿花手,其間一麵由著體內真氣隨招而發,一麵又竭力掣肘這這股勁力。出招間,內勁不得不隨之流轉周身,方才那陣煩惡燥鬱也減輕了不少。與此同時,毒液也隨真氣湧入周身,如一株快速生長的樹,每出一招,便在他身上某處伸出一條枝椏。
一招試罷,已日頭西斜。
暢快的感覺緩緩消逝,餘勁仍激起溪流水珠漸次躍動。長孫茂負手立在黃昏的寒潭之中,如一株結了霧凇的樹。
最後一抹霞光照入湖心亭,李碧梧拂去眉上冰霜,略顯疲憊地提醒,“你還剩九個時辰不到。”
長孫茂挽著談梟,看向張自明。
張自明點點頭,往後一縱,仍立於方才那巨石之上。
橙光驀地一現,絲線帶著一股近乎詭譎的威壓朝他直襲而來。
日漸西斜,光線不比白日;長絲時隱入昏暗處,時又映著霞光一耀而過。
張自明忽然明白,為何旁人都說:內力強者用絲。
其速之快,卻鮮有聲息。
天色若再暗一些,這一線長絲便更是絕好殺器。
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
微微曲身,一側一避,長絲與他錯身而過,擊得巨石鏗然一響。
張自明但覺得足下一震,周身不穩,一躍而起,立於巨石數尺高處碎石之上。
與此同時,巨石從中破開,裂開五條口子,像花苞盛放五朵碩大花瓣。
長孫茂眼眸微縮,像是自己也被這勁力所震懾。
一愣神,張自明立於十階斷層瀑流上下起落折返,連錯三階,堪堪避過接續而來三道長絲追擊。
四招了。下一招不中,我手頭招式捉襟見肘,他卻可拔劍反擊,不知有幾成勝算。
長孫茂心頭一緊,幾線藤蔓沿著衣領攀上脖子,汗從發間涔涔而下。
雙手攥緊絲線,一牽。
心不定,力道亦不受他控製——
張自明身後瀑流倏地炸開七八尺高。
飛沙走石,水瀑迸流山石裂,令湖心亭亦晃了一晃。
張自明斜斜一翻,堪堪避過暴烈氣勁;卻被氣流衝飛至丈餘開外,勉力一個騰空,滾至山壁下方才穩住身形。
長孫茂亦被方才力勁一震而退,索性趁力而起,雙手交握談梟。
秋水長天一色之中,一線長絲晃了一晃,如一矢流光,向張自明直墜而去。
張自明一卷袖袍,抽飛出匣中長劍橫檔流光。
流光釘住長劍,自鋒刃打旋,鉸住了長劍。
山壁與溪畔兩相用力,皆不肯鬆勁。
長絲繃直鉸緊,映出刺目霞光。
忽聽得“鏘”地一聲——
長劍從中折斷。
張自明見勢不好,隻得收袍卷住斷劍,橫而格擋洶洶而來的下一擊。
“啪”地一聲,斷劍脫手飛出。
長絲如有生命一卷而回,複又當空一閃,數道金光向張自明追襲來。
這是她方才在亭中鐫刻的,糅合了大悲杖與月影劍的懸劍空壟!
張自明斜滾出數尺,立在一塊大石上,避過漫天金光,引出氣吞山河縈繞周身。
他已避無可避,這已是死守之道。
一記懸劍空壟直墜下來,擊出“哐”一聲巨響。
張自明死死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