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力道卻將他壓低數尺,嵌入巨石之中,碎石沒過膝蓋。
張自明試著將雙腿拔出,試了數次無果。
雙膝在石塊中卡得死死的。
頭頂金光又是一閃。
他咬咬牙,大聲說道:“我認輸。”
金光一收的瞬間,流雲四散,天緊跟著暗了下來。
長孫茂跳上大石,微微蹲身,向他伸過手。
張自明看了眼那攀滿漆黑藤蔓的蒼白右手,抬手與他一個擊掌;複又握住,借著從掌中遊來的力勁,將自己從石塊間拔了出來。
膝上見血,兩人具在巨石上稍歇片刻。
張自明見他眉間微蹙,冷汗具下,問,“感覺如何?”
長孫茂遙遙頭。
酣暢淋漓的感覺慢慢褪去,那股熱息又從丹田緩緩升起,激得小腹劇痛難忍。
他重溫張自明教他的調息十六字訣,方才勉力克製住。
脖頸的枝椏悄然往上攀附些許,爬到鬢角。
·
嘔血之後,葉玉棠一直陷入黑暗之中,至此才緩緩睜開眼來,透過泛紅發暗的視線,往溪水畔望去。
亭與淺溪之間僅有丈餘遠,亭高溪低。
透過花影參錯,她瞥見了長孫茂。
灰舊的外衣,慘白的臉色。
裸|露的肌膚上爬滿黑紋絡,令他儼然吸附於漆黑花藤上的幽魂。
內力驅使,令他五感皆靈敏異常,覺察有人看他,立即抬眼,往她看來。
相視一秒,葉玉棠覺察自己立刻移開視線,轉而望向麵前溪流,又看看遠處山縫。
聽得遠處兩人往亭間走來。
旋即,一黑一灰的身影映入眼簾。
葉玉棠複又移開視線,隻是不去看他。
張自明體力不接,於亭中坐下。
亭前潮水褪去,一粒一粒細小碎石隱入地麵,一條石板路呈現於眾人眼前。
萬物歸於寂靜。
張自明道,“機關開了,你可以去往洞神廟。”
長孫茂垂頭看道人片刻,忽然問道:“你為何來這裡。”
張自明默了一瞬,方才說,“一位朋友因我而死。”
葉玉棠與程霜筆聞言皆是一愣。
他說的“朋友”,多半是指應劫。
長孫茂又問,“你為何要幫我?”
張自明道,“你以命相搏,我不能見死不救。但最終我落得下風,願賭服輸。一碼歸一碼,這是我做人的道理。”
說罷,眾人具是無言。
隻李碧梧輕笑一聲,“你們這些迂腐道士,最蠢。”
長孫茂聞聲又看向李碧梧,忽地說道,“前輩,勞煩你一件事。”
李碧梧唇縫間擠出一個字,“說。”
長孫茂道,“一會若有人從此山中逃走,務必幫我截住他。”
李碧梧不應。
長孫茂一直候著。
李碧梧隻得答道,“放心,這穀裡,哪怕一隻鳥也逃不出。”
長孫茂又望向程霜筆,想想,忽然說,“若我沒從這山中出來……”
程霜筆沒理他。
長孫茂麵不改色,“若我沒從這山裡出來,勞煩師兄幫我照看棠兒。”
程霜筆從他中毒那時起,便心頭鬱鬱,又恨又氣,卻無處發泄。
想衝他發泄一通,奈何這滿身毒蔓的樣子著實可怕。
他也沒幾個時辰可活了。
“你……!”程霜筆看他兩眼,擺擺手,“你先問問小葉子願不願意。”
長孫茂又看向她,“棠兒。”
葉玉棠聞聲想要回頭,卻不能動彈。
隻知道自己臉彆到一旁,怎麼都不肯轉頭,大抵那時自己是生氣了。
他終是輕輕一歎,挽著談梟,轉頭朝乾涸溪流走去。
追上去!葉玉棠心頭乞求自己,快追上去,給他點什麼表示啊!
說不了話,那就什麼都不說。給他一個擁抱,跟他親嘴,那什麼……
或者乾脆掛在他身上,彆下來了。死乞白賴地同他一塊兒進那山縫兒裡去,再凶險,兩人一塊兒,又有什麼可怕的?
反正他餘不了幾個時辰,你也不剩幾天活頭,這不論是生是死,到頭來都在一塊兒。
幾天之前,他還什麼都不會。
彆讓他自己去啊……她近乎哀求的想。怎麼都可以,彆呆坐著不理人,彆這麼不懂事啊。
忽然間,她覺察自己埋下頭,摘下頸肩什麼東西攥在手心。
隨後疾步上前,將他胳膊拽著。
長孫茂回頭來。
一粒冰涼事物懸在了自己脖子上。
長孫茂垂頭,見她頸肩上空了。
伸手一碰,觸到一葉玉棠。
長孫茂略有錯愕,複又抬頭,對上她發紅,黯淡無光的雙眼。
連日奔波至此,她許久沒有休息,卻也不再有大小傷病。
至方才嘔血之前,始終神采奕奕,大抵是時日無多了。
他點點頭,抑製住情緒,勉強一笑,“有棠兒與師父庇佑,我定會……”
一瞬間,前塵舊事如潮水湧來,卻又戛然而止。
止於藏經閣中小心試探。
止於長安家中,他與父親信誓旦旦一諾。
旋即轉頭,步上石道。
作者有話要說:後半夜可能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