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將信紙翻過來,回了一行:“幾時能來?”
片刻之後,新的一隻紙卷上寫著:“以黃芪禦獸之技,一日可來。”
李碧桐半天不見她答話,追問她,“白術怎麼說?”
李碧梧道,“等黃芪回來。”
爾後將紙條灼儘。
於黑暗之中靜坐了約有一刻鐘時間,機竅又“哢噠一聲”,落下一隻稍大紙卷。
李碧梧以二指捏住,往上一推,現出一堆密集小字。
她一行行看下來,隻覺得那堆小字如蟻爬似的動了起來,看得眼疼。定了定神,索性以內力傳聲道:“字看不清,請直接講,我能聽到。”
外頭兩少年一愣。李碧梧與李碧桐雖長得一模一樣,聲音卻一個柔婉沉靜,一個慵懶迷離。
兩人心知不是李碧桐,但卻知曉是個可以與李碧桐傳傳話的高人,竊竊私語片刻後,高聲說道:“第一件是——巴德雄救了留宿梓薑鎮的一個十五六歲小姑娘之後,便跑了。他被先前那位女俠傷得很重,故沒跑太遠。若師父想追,很快便能追得上。”
李碧梧複述了一遍。
李碧桐開口問道,“那位女俠呢?”
黃芪道,“那位女俠看到病重的小姑娘,便將巴德雄放了。”
“竟是因為這樣……”李碧桐心中可讚可歎,沉思片刻,又問,“第二件事呢?”
黃芪吸了吸鼻子,“這麼多年,師父終於想通了。”
這話李碧梧並未轉述,而是問道,“她想通什麼了?”
黃芪並不接旁人話,隻說,“徒兒立刻去三神山請人來救您。”
李碧梧笑道,“快去快回罷。”
長孫茂聞得這段童子與毒夫人對話,於黑暗之中終於沉沉鬆了口氣。
李碧桐隻聽得到李碧梧說話,得不到童子回音,立刻知曉自己姐姐在使壞,責問:“我想通什麼?你又叫他去到哪裡去?”
李碧梧道,“自然是叫你好徒弟去搬尹寶山來。”
李碧桐驚道,“你怎可如此自作主張?”旋即高喊兩句:“黃芪,你快回來!”
奈何她毫無內力,料是嗓子叫啞了,黃芪亦不能聽見。
李碧梧冷笑一聲,“我的好師妹,二十年了,你將我害得這樣苦,卻仍瞞著我在與他來往。”
李碧桐閉了閉眼,心徹底冷到穀底,“事已至此,我不怕告訴你,是,我與他的確有些許往來,那又如何?”
略作一想,笑道,“我本不想再與他有半點瓜葛,既然你執意將他請來,那便正好。”
旋即衝獸眼外說了句,“小兄弟,尹寶山二十年前曾求得神醫方鶴為我醫治頑疾,我沒有去。若我此刻開口請他帶你妻子回去見方鶴,他必不會推辭。隻是方鶴也有他的規矩,收治重病之人,往往要價極高……”
長孫茂立刻答道,“好。”
李碧桐笑道,“我尚未說完。方鶴醫術高超,所求並非金錢,多是珍罕藥材。這些東西往往極難求得,奔波勞碌、生死尋覓也是常有之事,你可願意?”
長孫茂答道,“願意。”
李碧桐點頭,“如此甚好。方鶴醫術在我之上,大仙人墓仙草甚多,哪怕蠱毒無解,為你妻子延緩性命,卻也容易的很。這樣一來,尹寶山欠我那樁人情,至此也算了了。”
李碧梧忽然有些不解,茫茫然道,“人情?他欠你人情……”
李碧桐一笑,無不諷刺,“是啊!他欠我的是人情,而不是彆的什麼情。而他要方鶴治我腿疾之時,我告訴他,‘我救你不是賣你人情,隻是為了讓我姐姐——讓她離你遠遠的,最好再也不見。’”
李碧梧有些迷惘,聲音輕緩下來,“怎麼會……”
李碧桐卻不再理會她,接著對長孫茂說道,“說起來,也不算我救了她,是她德厚流光救了她自己,故不算我踐行答允於你。”
想想又道,“我如今行動不便,能否煩請小兄弟,替我去穀底尋幾味藥上來?”
長孫茂道,“前輩請講。”
李碧桐一氣講出數十七種藥名,除卻靈芝靈脂茯苓,其餘藥材諸如“鐵化金”“夜成仙”幾乎聞所未聞。李碧桐怕他不認得藥材,複又將各味乾藥材所儲之處,生藥材顏色、形狀所長之處複述一次。若他不記得,可先撿記得的取上來,問過她之後再下崖去取便是。誰知她一講完,長孫茂立刻下到穀底去,不到片刻複又上來,震開巨石,側身進洞,一拂袖,十七味藥材悉數羅列在她眼前,竟一樣不差。
李碧桐摘下發上一隻步搖,竟是一杆巴掌大玉石小秤;以小秤將藥材依量稱取一小塊,又解下腰上玉佩,竟是一隻精致相扣玉杵與玉碗;以玉杵將藥搗好之後,剛好可捏作一隻拇指大丹丸;又從袖中取出一口銅爐,將丹丸置於其中,吹火折子一般輕輕一吹,爐中便燃起小火。
李碧桐將染著小火的銅爐捧於膝上,想了想,忽然說,“師姐,我派至今尚未有名字,是不是?”
李碧梧神思恍惚,聽得有人叫她,應了句,“是。”
李碧桐道,“師父從前常說,有了名字便有了派彆,有了派彆就得立規矩,但規矩是這世間最俗氣的事物。我從小聽話,師父卻不喜歡我。師姐再頑皮,師父也偏疼師姐。我也曾記恨過。十六歲那年,我的醫術未能跟上一勾吻的毒性,害得師姐毒發了一回。師姐聽說自己心智會永遠停留在那年,卻不怪我,還說,十六歲一過,我便是姐姐了,你便是妹妹了……從那時起,我明白了師父的話,也再不記恨師姐。因為那樣自在爛漫的師姐,值得所有偏愛。我不分晝夜勤修歧黃之術,發誓要成為舉世之間最好的醫者,否則我怎麼能保護好我永遠十六歲的姐姐。”
“突然又說這些做什麼?”李碧梧不甚明白。又聽出師妹話音顫動,以為她是哭了,有些為難,“你……你彆哭,羞死了。”
李碧桐笑了笑,“我沒哭。”
熄滅小爐,取出丹丸,喚道,“秋山,你過來。”
長孫茂猶豫了一下,朝藥夫人走過去。
藥夫人道,“這藥可解一勾吻毒性。”
長孫茂隻覺得這陣仗頗為鄭重,故雙手接過。
藥夫人說道,“二十年前你不曾出生,如今我二人難得相聚在場,有你見證,哪怕不願做本門弟子,你……你也算與我二人有緣。本派至今無名,不如你給本派取個名字吧。”
長孫茂隻覺得此事似有不妥,但見藥夫人眼神堅定,言辭懇切,便覺得推辭更有不妥。略作一想,回想起藥夫人方才吟的那首詩,“彆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鐘”,隻覺得十分應景。而且,這詩是旁人所著,藥夫人所吟,故他借來作一派之名也不算唐突,故說,“叫暮天宗如何?”
藥夫人聞言笑起來,像是十分滿意,連道了三聲,“好極!”
笑過之後,突然說,“既有了名字,天鐘派就此終了。”
長孫茂忽然一愣,一派終了,是這麼突然的嗎?
藥夫人忽然說道,“受藥之人李秋山,是暮天宗第七代弟子,故我不算違拗師命;而長孫茂,是暮天宗前第七代弟子李秋山,不算得我派弟子,因此,我也不算失言。既如此,你得了我派內力,而不會受限於我派弟子身份。這樣,總可以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沒修改不順暢的地方和錯字,還有3小時起來上課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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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逢。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彆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鐘。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幾重。